簡體版

番外篇 像我這樣的和尚

我是無果寺的和尚,圓悟。

圓濟是我的弟子,我是他的師父。

當和尚的,哪有幾個是天生就痴迷于佛法的?只是日子過得不好,久而久之,便可笑的想從佛法中尋求解月兌罷了。

只可惜,我與他,都沒能得到解月兌。

年少時,我便被無力養育的父母送進了無果寺當小和尚。記得當年,我也曾經有一個喜歡的人,她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時常跟著父母進無果寺燒香拜佛。

當年的我還小,不知道什麼是情情愛愛,只覺得這小姑娘分外好玩,一雙清澈見底的眼楮,是那樣的好看。

每次一看見她來了,我總是比吃了糖葫蘆還興奮,可以樂上一整天,甚至連著前後幾天,日子都是像灌了糖一樣,美滋滋的。

可是,只有住持和師父才能夠見光明正大地見她,與她說說話。

看著主持和師父可以把手放在她梳著整齊發髻的烏發上為她祈福,我打心眼兒里羨慕。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好好做一個和尚,因為我也想和她說說話,我也想讓她清澈見底的眼楮里,映著我的容顏。

我開始乖乖念經,每日辛辛苦苦地打坐,敲鐘,敲木魚,練功,識草,學習藥理,因為住持說這是一個好和尚應該做的。

我開始自律,因為師父說好和尚都要自律,我不喝酒,不打誑語,不殺生,每日乖乖吃齋飯,甚至,連糖也不吃了。

就這樣一年兩年,很多年過去了。我終于成為了師父那樣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叫我圓悟大師。

我終于不再是那個髒兮兮的小和尚了,我可以和主持一起站在佛前了,她清澈見底的眼楮里終于有我了,我終于可以和她說話了,真好啊。

可是這一次,她是來求姻緣的。

她在求簽,竹筒子里那麼多的簽,每一個,我都記得滾瓜爛熟,她,會抽中哪一條簽呢?

「啪嗒」,是簽子落地的聲音。

她歡天喜地地撿起竹簽,輕輕念出來︰「風弄竹聲,只道金佩響;月移花影,疑是玉人來。」

多好听的聲音啊,在我心里,她的聲音,比穿竹風,金佩響都好听,輕輕柔柔的,像羽毛拂過我的心尖。

「敢問大師,此簽何意?」

我回過神來,含笑看她︰「這是上吉簽,恭喜小姐,好事將近。」

看著她臉上浮現的淡淡紅暈,听她嬌羞的道謝,我突然很想告訴她我這麼多年來的心意。

終于,她出寺廟門之時,我攔住了她︰「其實簽中還有一句話未了,施主可願意听貧僧道來?」

她的眼楮依舊是清澈無比,含笑問我︰「請大師解惑。」

我听見了自己緊張得幾乎顫抖的聲音︰「不知施主可介意這姻緣簽中對方的身份?」

她淡淡一笑,意有所指︰「非僧,非匪,非盜,非囚,均可。」

「如此看來,我們僧人倒是和那些囚匪盜賊一般了。」我自嘲一笑,心中確是無比疼痛,「恭喜施主,必會結得善緣。」

「大師說的哪里話?誤了僧人的修行之途,才是罪孽。」

她又一次道謝,隨後離開,不愧是我所喜歡的姑娘,當真是冰雪聰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卻又讓人討厭不起來。

非僧,非匪,非盜,非囚,均可。

那麼,我為什麼要是個和尚?

後來,她又來過一次,是來還願的。她抱著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身邊跟著溫文爾雅的丈夫。他待她好,寫在臉上,刻在眼里,她那雙清澈見底的眼楮里,滿滿的都是柔情,以及,初為人母的驕傲。

也罷,給不了她幸福,看著她幸福,也極好。

他走的時候,我注意到了,男嬰的左手心,有一顆紅痣。

後來啊,听說她的丈夫被人誣陷入獄,含冤枉死,她也因憂思過度患病離世,孩子呢?孩子不知所蹤。

這麼多年來,我借著普渡眾生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出寺廟,在柳州城內四處晃蕩,終于找到了那個孩子。我記得,第二次見他時,他髒兮兮的,抱著一個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心疼大哭。

我想帶他走。

我連哄帶騙︰跟我走,我會把你當成我的親生兒子,把畢生所學傳授與你,跟我走,你下次就可以救她了,讓她不用這麼痛苦,跟我走,你才會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保護她一輩子。

不知道是哪句話觸動了他,他終于點頭,唯一的要求,便是治好了她再走。

我听見了他對她說︰「等我回來,保護你一輩子。」

小女孩兒倔強而冷漠,甚至仇恨地看著他。

一輩子?這世間哪有什麼一輩子,一旦你成了僧人,注定便只能與她擦肩而過,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真是……天真。

我牽他回了寺廟,讓他成為我唯一的關內弟子,每一日,他都瘋了一般地學習藥理知識,不得不說,他真的是極有天資,我苦心鑽研近二十年的醫術,在他不要命一般的學習方法下,他生生將時間縮短了一半。

我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他是為了早一日能夠去見她,如同當年的我,每時每刻都在日思夜想,想要見到他的母親。

對不起,孩子,飲下這碗安神湯,你便再也不記得她了。

他不疑有他,將那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卻整整昏睡了三日,三日里,他躺在床上,發著高熱,嘴里不停囈語︰

阿芙、忘憂河、青瓜、星空……

我知道,那,是屬于他們之間,獨一無二的記憶。忘了吧,孩子,忘了這一切,便不會重蹈我的覆轍。有的時候,忘記了比什麼都好,忘記了,才不有痛苦啊。

後來我每次帶他出去雲游救人,在某個角落里,總有個眉清目秀的姑娘賊頭賊腦地張望,眼里是掩不住的歡喜,蓋不住的相思。一如當年的我,躲在佛像後偷看我心愛的姑娘時的青澀與驚喜。

我沒理由地可憐起他們來,只是,可憐歸可憐,相思之苦,從此,也只是姑娘你一個人的相思罷了。他,不會再記得你,一絲一毫……

誰知道,後來還是我失算了。

因為那場饑荒,命運又將他們捆綁在一起,機緣巧合之下,他竟然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佛祖啊,莫非當真是,天命不可違?

不可,她現在是匪啊,他的母親曾經說過︰

非僧,非匪,非盜,非囚,均可。

若她還活著,必定也不會應允這段孽緣的吧!我又想起了那個眼楮清澈見底的姑娘,不知現在,她過得可還好?我日日為她的亡魂超度,祈求她死後安寧,眉眼清澈一如初見。

不論如何,我要拆了這段緣!

舍不得傷了她的孩子,阿彌陀佛,姑娘,只能對不起你了。

十幾斤的禪杖用力打在她身上,她聲都不吭,只是那樣絕望又溫柔地看著他,仿佛要把他的樣子,刻在心尖上。

我听見自己氣急敗壞的聲音︰「妖女,你還敢勾引老衲的弟子!老衲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我靠著多年行善積的德,煽動百姓燒死她。我記得那個姑娘死之前,看著他,眼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許他來世?也好。

但願來世,你們不會遇見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一個像我這樣狠心的人。

姑娘,一路走好。

槐樹陡然間枯萎,沒了生機,像是要隨她而去,就像我那傻傻的弟子。

我終究是,低估了他們的感情,她死了,他絕不獨活。我曾經想故技重施讓他忘了她,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師父,你覺得,我還會上當嗎?」

「師父,我不明白,如果你只是想找個人繼承你的衣缽,為何一定是我,你可知,她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他聲嘶力竭地大吼,我心如刀絞。孩子,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啊,你真的不明白,我對你的苦心。

他走了,他決定尋找那道听途說的煢齋,期盼著能夠在那里,用他們之間那段苦澀的故事,換她重新轉世為人。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都要找到她。

我知道,要去煢齋,必須要先將自己化為亡魂,听說,他在她死的那棵樹下,引火*。

徒兒啊,黃泉路上,為師不能伴你,便讓我在業火中焚化這具身體,給你尋她的路上,添些微弱的佛光吧。

但願以後,世間再無像我這樣的人。

我總笑你執念太深,到頭來,執念最深的,原來是我。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