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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錦繡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畢竟,她現在每說的一句話,都是涉及到人命的。而且,今日他們在宮中行凶,背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如果照實說了,會不會引來殺身之禍?可她若是不說,宗玄異就能放過她了?不可能,以他那多疑的性格,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會排除掉。

但是三哥既然願意讓她下來,就一定是已經預料到了什麼,那也就是她可以實話實說。思慮再三,她還是又點頭道︰「是。」

「那我就送一份禮物給夫人,你可要看好了。」

宗玄奕說著話向身後的人做了個手勢,便有幾個隨從過來,手上握著明晃晃的刀。然後,手起刀落,那幾個小太監的頭便滾落到地上。鮮血不多,卻是呈噴射狀涌出,染紅了一地的土。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納蘭錦繡只覺得眼前是明晃晃的刀,還有艷紅色的血,再然後就是猙獰的人頭,那上面的眼楮還瞪著,十分駭人。她下意識的閉眼,兩手緊緊捂住耳朵,驚叫一聲,聲音又細又高,驚起林中飛鳥。

紀泓燁大概也沒想到會這麼快,他皺了皺眉頭,大步走過去,伸手捂住納蘭錦繡的眼楮,從身後擁著她,柔和地道︰「阿錦,別看。」

納蘭錦繡從來沒見過這個,一時害怕得整個身子都顫抖著,腿腳也發軟,她勉強靠著紀泓燁才能站住。心里對宗玄奕卻是愈發覺得陌生,雖然早就知道他心狠手辣,但在她面前,他畢竟從未如此過。

其實,相識多年,他從未用過真面目對她,如今這個殘暴冷血到另人發指的人,才是真正的他。她無比慶幸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了,終于擺月兌了這個惡魔一樣的人。

她現在不想看見他,確切的說是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她靠著紀泓燁,漸漸平復著內心的恐懼,小聲說︰「三哥,我要回家。」

她現在無比想念他們的家,雖然有府里的姨娘過來添亂,但起碼是安全的,也不會有人死在里面。

紀泓燁一把抄起納蘭錦繡橫抱在懷里,轉身就往馬車處走,走了幾步又停下,聲音已不復剛才的溫和︰「內子年紀小,又一直嬌養在閨中,相國的這一出,紀某記下了。」

宗玄奕眼眸幽深,沉默了許久後才說︰「令夫人是鎮北王府的郡主,父兄都是久經沙場,赫赫有名的帥才,我以為她不怕血光。」

「她一介女流,自然不能同她父兄相比!」

宗玄奕本就是要給她個下馬威,但已到嘴邊的尖銳話,到底還是沒說出口。他靜靜站在那里,看著紀泓燁抱著納蘭錦繡上了馬車,動作輕柔,眼神專注。他的眼眶竟然一陣酸澀,很久前,他也曾有這般珍視的人。

他第一次見到徐錦笙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小姑娘有點像她,確切的說,是她身上有一種讓他很熟悉的感覺。而剛剛,她捂住耳朵尖叫的樣子,讓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場景。

那時候,她才剛嫁給他,府里不知怎的鬧了鼠災,她害怕的時候也是這般反應,捂住耳朵,閉著眼楮,大聲喊九哥。他抱住她,她便讓他一直抱著,死活不肯下地,說是地上有老鼠。

等他差人把老鼠都殺了,她又問︰「都殺了,是不是太殘忍了?老天若看到這樣不留余地的殺戮,會不會降罪給你?」

他素來不信神佛,也不把她的話當成一回事。卻在無意中發現,她手抄了佛經,拜菩薩的時候說︰「我夫君在朝堂之上,行事多有身不由己,若菩薩覺得他有罪孽,念在信女心誠的份上寬宥一二。我同他夫妻一體,若真有天懲,也降于我身,只求讓他早日痊愈,別再受病痛折磨。」

那時候他剛剛血洗了于坤一.黨,親自監斬了四十余口人。因為熬盡心血,他時常頭疼欲裂,不管她如何行針助他疏通均無效。她說慧極必傷,讓他留有余地,他不听,她便氣得直掉眼淚。

如今,他權傾天下,可又有誰會真心為他,願意替他擋災難,願意同他同甘共苦?

沒有了,再也不會有了,因為她死了,死了……

「相國。」陳智見他不動,仿佛石化了,出聲喚他。

宗玄奕回過神,對他說︰「你剛剛看出了什麼?」

「紀閣老的弱點。」

「是弱點麼?」

陳智拱手,態度十分恭敬︰「紀閣老太看重他的夫人,把自己在意的東西暴露在別人面前,是十分危險的。」

「也許他只是想借此證明,想動他夫人,一定要動得了他才行,不然可是會拼命的。」

「所以屬下才說,這是他的弱點,我們可以……」

宗玄奕抬手,示意他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有些不確定的問︰「你有沒有覺得,紀泓燁的夫人很像一個人?」

陳智想了半天也沒想起是誰,只好道︰「紀夫人容貌絕世,屬下實在想不起誰同她相像。」

「容貌絕世?」宗玄奕理了理袖口,淡聲道︰「這天下擔得起絕世二字的,只有她。」

陳智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不敢再說話,只低著頭說︰「時辰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府了。」

「柳貴妃可是又鬧了?」

「可不是,非吵著要容侍衛,難不成她對他真的動了情意?」

「呵……」宗玄奕冷笑︰「她哪里有真心,只不過是想借此來刺.激我,可惜,他們還不夠格。我本是個無心人,如今,除了權力還有什麼是我在意的?」

「那接下來怎麼辦?」

「由著她鬧。」

「屬下只怕事情鬧大了,傳到聖上的耳朵里,到時候她這一胎若是被人發現不是龍種,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知情者都死了,還有誰能知道?」

「貴妃娘娘身邊的那兩個宮女是她的陪嫁丫頭,她不讓動。」

宗玄奕眼眸更加幽深︰「婦人之仁。」

「我看她們對貴妃娘娘一片忠心,要不暫且留下?」

「混賬!」宗玄奕一聲厲喝,陳智趕忙後退兩步,躬身行禮。

「你是第一天跟著我做事嗎?你知道她們忠心,旁人又怎麼會不知道?若留下她們,走漏了風聲,混淆皇室血脈,你有幾條命夠賠的?」

「屬下知錯,這就讓人去辦。」

宗玄奕轉身上了馬車,一顆冷硬的心又開始浮躁了。最近,他越發覺得不能控制情緒,尤其是一想到她。他揉了揉額角,淡聲道︰「錦兒,我們若是尋常夫妻,應該也如紀泓燁同他夫人一樣,相親相愛,可能女圭女圭都不小了……」

他苦澀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了那一年,母親生辰,她繡工不好,還偏偏要做一條抹額做生辰禮。她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做針線,他坐在她對面看書,她每繡幾針就拿過來問他有沒有歪。

他不堪其擾,就說︰「府里有繡娘,讓她們代勞就是了。」

她不依,嘟著嘴唇說︰「一點誠心都沒有。」

他見她悶悶不樂,就變著法兒的逗她說話。誰知她卻是不領情,沒好氣的趕他,還說自己要是再做不完,晚上還要趕工。

他怕她眼楮疼,還是把她騙出去了,讓繡娘給她繡的。她回來後,生了氣,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他卻一點都不生氣,那時候就覺得她生起氣來也挺可愛的。

府里有閑言碎語出來,說她嗜寵生嬌,仗著出身好,處處給他難堪。其實人哪里曉得,她驕縱,他也不生氣,因為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那人的缺點也變成了優點。

後來她知道了,問他為什麼不在她鬧脾氣的時候制止她?為什麼要一直縱容?為什麼要下人都覺得,他是畏懼她家的權勢?

他看著她,縴縴弱弱的女子,穿著單薄的寢衣,半跪在榻上,半仰著頭看他,眼神清澈又倔強。他低頭親吻她,告訴她︰「我心里喜歡你,自然就會不舍得你不快,因喜歡生出的懼怕,不也是畏懼嗎?」

她的眼睫毛變得濕潤,有水光在眼眶中流動,可她終究還是忍住了。她伸手抱住他,說的最多的話是︰「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使小性子了。」

後來,她一直在努力,想成為適合他的女人。

他那時候在想什麼?怎麼讓她父親死,讓納蘭一族分崩離析,他要用納蘭氏的血,祭奠宗氏一族。

她的淚,她的痛,她的絕望,她的哀求,都不能讓他回頭。他以為留下她,已經是他能做的最慈悲的事,卻原來,那份慈悲只是對于他自己。是他不想讓她死,想讓她留在自己身邊,是他要繼續愛她,是他活生生的把她逼死!

宗玄奕緊緊捂住心口,疼痛讓他懷疑自己是得了心疾。諷刺的笑凝在唇角,他知道,自己如今是遭了報應了。可他做事依然不留余地,因為他覺得蒼天根本就無眼,若真是有眼為什麼死的是她,而不是他?

她一心向善,救過無數人,而他滿手都是鮮血,不知道殺過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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