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元沒出聲。
喬望不在意有沒有得到回應,只是兀自說著︰「我弟弟喬春生,除了阿木和小花之外,還有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叫喬林,是春生的大兒子,從小便生的好看,長大之後也越來越機靈,招人喜愛的很。」
「我媳婦身體不好,我們倆很難有孩子,所以阿木出生之後我便有了個想法,我想把喬林過繼到膝下,這樣好歹我也有後了不是,可是春生的媳婦」
說到這里他面上隱隱帶著怨,「她哄著春生,兩人帶著三個孩子沒有打聲招呼就進了京,想要住進我家,我當時沒有同意,她便扯著脖子跟我喊,說就算把喬林打死也不會過繼給我,當時過繼的流程和文書已經走了一半,我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只給了她和春生一筆銀子便將他們打發了。」
「誰知道她竟然真的下得去手,從京城回清水鎮的路上,她居然打死了喬林,喬林被她打死後就地掩埋,等過繼的文書辦好之後,她告訴我喬林生了重病意外夭折了,他們只剩下喬木一個兒子,便不好再過繼給我了。」
喬望把話一口氣說完。
牧元眉心輕皺,「喬林氏殺子這麼隱秘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喬望嗤笑一聲,「我那個傻弟弟,喝點酒便什麼都能套出來。」
牧元讓人抬走喬田氏的尸體,又將喬望收押。
堂內的無關人等都退下之後,牧元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
魏旭在旁邊問道︰「王爺,今日提審喬春生夫婦嗎?」
牧元搖了搖頭,閉上眼楮靠在椅背上疲憊道︰「明日再審罷。」
感覺精神好些之後牧元睜開眼楮,吩咐眾人道︰「先回客棧。」
當夜,由于白日里忙碌了一天,牧元和蘇清墨便早早地歇下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蘇清墨在一道逼人的視線中醒來,她睡意頗重的睜開雙眼,在看到床邊一個站著的人影時睡意瞬消。
黑色的人影一動不動地站在床邊不遠處,隔著牧元看著蘇清墨。
蘇清墨穩住呼吸,被褥下的手不著痕跡地握住牧元的手,手中發力。
牧元似有所覺,翻了個身將人攏進懷中,氣聲說道︰「別怕。」
話剛說完他便從枕下模出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快速地躍下床榻向黑影襲去。
黑影並未閃躲,牧元手中的匕首逼近黑影的脖子,令人意外的是牧元沒有傷到黑影不說,反而整個人從黑影的身體里穿過。
意識到事情有些詭異,牧元沒有再貿然出手,他戒備地注視著對方,而蘇清墨則趁著這個間隙利落地點燃房中的蠟燭。
蠟燭燃起的一瞬間黑影卻消失不見了。
蘇清墨走到黑影之前站立的地方,從地上拾起一個白色的人形布女圭女圭。
布女圭女圭不過巴掌大小,臉部用紅色的燃料畫了五官。
牧元走到她身邊問道︰「這是什麼?」
「王爺,匕首借我一下。」
牧元將匕首遞給蘇清墨,見她劃破布女圭女圭的肚子,然後掏出里面的棉絮,在棉絮的中間取出一縷頭發。
她將頭發拿在手中,從放在床頭的背包里取出蟄火,隨後點燃頭發,伴隨著一陣‘ 里啪啦’的聲音,從燃燒的頭發中散發出一陣惡臭。
頭發燃燒殆盡後,蘇清墨心下才松了口氣,她舉著白布女圭女圭跟牧元解釋道︰「這個東西叫做鬼女圭女圭。」
「是有人拘了已死之人的魂魄,又取了那人的頭發,將頭發塞進了這個女圭女圭中,隨後將魂魄灌入其中,這樣鬼女圭女圭便可以供那人差遣,只不過這種被困的鬼魂只能做些簡單的事情,沒有什麼攻擊性,而且天亮之後不僅不能進入輪回,還會魂飛魄散。」
如此陰邪的法子,既害了那人的今生,又誤了那人的來世。
蘇清墨猛然間想到,「有人肯定操控鬼女圭女圭里的鬼魂做了些什麼,不然不會憑白出現在這里。」
她的話讓牧元下意識地在房間內找尋起來,當視線轉到桌子上的時候停了下來。
桌子上正靜靜地擺放著一封信。
他放開蘇清墨走到桌子旁,從信封內抽出一張紙,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若想知道黑衣人和陳軒的秘密,便去長壽村一趟’。
沒有落款,字的下方畫著如何去往長壽村的地圖。
字條上的內容蘇清墨也看到了,她有些遲疑地問牧元,「要去嗎?」
牧元心里已經有了決定,只是這回他不打算帶著蘇清墨一同走。
天亮以後,魏旭和衛城將喬春生夫婦和喬望分別帶到客棧,有了喬望的指證,喬春生夫婦沒多久便招認了。
原來破廟中的小男孩真的是喬林,喬林氏當初因為怨恨喬望,不想讓喬望過繼喬林,便在回清水鎮的路上將喬林掐死埋進了破廟後面的樹林中,而喬春生懼怕喬林氏,並不敢反抗,就算大兒子被掐死他也不敢報官。
當時小花的年齡不大,記不住事,但是已經六七歲的阿木卻將這件事深深地印在了腦子里,從此以後他跟喬林氏的關系變得生疏起來,而喬林氏在掐死大兒子之後體內的暴虐因子仿佛被喚醒了一般,稍不順心便打罵阿木和小花這對兄妹,連丈夫喬春生有時候都不能幸免。
喬林氏因為虐殺親子被判了斬首,牧元當場定案的時候喬林氏還有些不服,她撕去了平日溫和的面具,激烈地質問著,「喬林是我的兒子,是我生的,他的命是我給他的,我憑什麼不能打罵他,他死了我也難過,可我不是故意的。」
喬林氏的厚顏無恥恨得魏旭牙根癢癢,他想起那個守在破廟內的等待家人的男童,上前狠狠地抽了喬林氏兩個嘴巴。
喬林氏的嘴角被打破,疼得直嗚咽,還要開口的時候,魏旭冷冷地瞪視著她,讓她把要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牧元沒有理會喬林氏的撒潑,只淡淡追加了一句,「死後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喬家三人被帶了下去,牧元只判了喬林氏的罪,留下喬春生和喬望兄弟倆給康四海定奪。
一行人在離開清水鎮的之前將喬家死去的三個孩子的尸骨葬在了一處,裴臨簡單地做了場法事之後,才得以讓兄妹三人的魂魄離開魂玉投入輪回之中。
時間剛過正午,牧元幾人的車馬已經離清水鎮有了一段距離。
牧元沒有選擇乘坐馬車反而馭馬而行,他從袖中拿出前一晚發現的字條遞給身旁的魏旭。
魏旭看了看,再抬頭的時候神色間明顯帶了遲疑,「王爺當真要按這字條上所說的親自去長壽村一趟?」
「先送王妃回王府。」
魏旭明白了,王爺的意思是不帶王妃。
蘇清墨坐在馬車中,一直緊迫地注意著牧元,待看到牧元拿出字條遞給魏旭之後,急忙將頭探出窗外,「王爺,你若是甩下我自己去了長壽村,我便偷偷地跟在你後面。」
見她知道了,牧元索性不再遮掩,「去長壽村的路上危險未知,你回王府等消息,好嗎?」
蘇清墨不出聲,定定地看著牧元。
牧元心內嘆息,「真想去?」
蘇清墨點頭,「不止我去,表哥也會一起去,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不好嗎?」
這話讓牧元沒法反駁,只好問裴臨,「可否同行?」
不遠處騎在馬上的裴臨早就听到了,當下也不矜持,痛快道︰「自然願往。」
既然事情說定了,幾人便調轉路線,按照字條上的地圖往長壽村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走著走著發現長壽村所在的地方離京城並不遠,甚至就在破廟後面的密林深處,至于為何很少有人發現,或許是位置太偏僻的關系。
長壽村建在一個大峽谷里面,馬車走到懸崖邊的時候就無法再前行了,蘇清墨從馬車上下來之後,牧元吩咐隱衛守好馬匹和馬車,然後幾人根據地圖上指示的一條隱秘的小路下到峽谷中。
越往峽谷低處走空氣變得越發潮濕溫熱起來,待幾人的雙腳徹底踩到峽谷的地面之後,發現四周的環境竟然綠意盎然,跟峽谷上面的天氣截然相反。
身邊開著不知名的花朵,上方飄著濃重的白色霧氣。
蘇清墨擦拭著額頭上生出的細密汗水,以手做扇,用力地扇了幾下,「下面怎麼會如此熱?」
其他幾人的狀態同她相差不大。
牧元觀察了一眼四周的環境,走近一道流動的溪水處,伸手試了試,了然道︰「這水應該是從溫泉的泉眼處流出的,整個峽谷好像被溫泉環繞了起來,溫度高些並不奇怪。」
為了印證牧元的話,幾人沿著溪水往深處走去,走了沒多久,便看到一戶規模不算大的小村落。
魏旭數了數,整整二十二戶人家。
幾人走進村落,敲響了整個村落里房屋最大的那戶人家的房門。
開門的是位須發皆白的老人,老人眼中含著戒備,看著眼前的幾位陌生人,「你們是誰?」
魏旭正要開口,牧元搶在他之前不動聲色道︰「我們在深林里迷了路,陰差陽錯之下走到這里的。」
老人眼中的戒備絲毫沒有減少,「你們為何要進入深林?」
牧元扯過蘇清墨,眼中帶著寵溺,「今日帶我夫人出城游玩,回城的時候她餓了,我便想獵些野味給她吃,沒成想竟迷了路。」
老人的戒備之心稍減,「你們進到村子是想要借宿?」
牧元笑道︰「若是方便的話。」
老人又仔細地打量了幾人片刻,仿佛真的看出了他們沒有什麼害人之心,于是露出了笑意,「我是這個村子的村長常伯,你們的人有些多,我這里只能住得下四人,其他人住在別處可以嗎?」
牧元將衛城,裴臨,永安還有方慕北分了出去,村長的家里留下自己和蘇清墨,以及魏旭和青竹。
常伯很是好客,待幾人的行禮放置妥當之後,他讓全村的人在村里的空地上集合,然後將牧元等人介紹給了村里人。
整個長壽村的人接觸下來以後,蘇清墨發現了一個讓人細想之後有些毛骨悚然的地方。
她和牧元帶著魏旭還有青竹回到村長家里,仔細地關好門窗之後,蘇清墨壓低聲音問道︰「你們有沒有從村里的人身上發現異樣?」
青竹沉默片刻,說道︰「他們臉上的笑容始終沒有消失過。」
蘇清墨點了點頭,「他們的笑同常人不太一樣,好像只有嘴在笑,眼楮里卻並無笑意,看得時間長了讓我有一股陰森之感。」
蘇清墨說的牧元自然也注意到了,只是長壽村的人目前並無任何異動,他們便也不好輕易動手。
他想起字條上所說的,來到長壽村之後黑衣人和陳軒的秘密自然會浮出水面。
眼看天色暗了下來,四人回到房間歇下,蘇清墨總覺得在暗中正有人盯著他們,而且還不止一人。
牧元拍了拍她,「睡罷,有我在。」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楮陷入睡夢中,而牧元卻始終保持著清醒,直到身上的監視之感消失之後,他才跟著睡去,睡前腦中最後的思量是,如何能在長壽村多留幾日。
沒想到的是,留在長壽村的事情根本不用他考慮。
第二日,在早晨的餐桌上,常伯提議讓幾人在長壽村多住些時日。「咱們村中最好的就是溫泉,村里的人為何長壽,那都是溫泉水泡出來的。」
牧元應了下來,順著他的話說道︰「可否讓我們也試試?」
常伯笑著應道︰「當然可以,遠來即是客,待會兒我讓小虎帶你們去。」
小虎是常伯的孫子,今年剛十歲,常伯的兒子在小虎四歲的時候得了病,沒過多久便病逝了,于是本就沒有母親的小虎和死了老伴兒的常伯這些年一直相依為命地活著。
小虎和常伯的感情很好,聞言問道︰「哥哥,你們要什麼時候去啊?」
牧元道︰「吃過飯之後罷,正好看一下谷內的景色。」
小虎乖巧地點頭,待幾人用完飯後,帶著幾人離開村落往谷內更深處走去。
牧元等人被小虎帶著,穿過一個窄長且只有一條路的山洞後,來到一個比較大的溫泉池旁。
小虎指了指另一個方向,對牧元說道︰「哥哥,那邊還有個溫泉池。」
牧元順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果然看見了一個稍微小點的溫泉池。
小虎給幾人帶到了地方便轉身離開了。
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後牧元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我們回之前的山洞一趟。」
魏旭問道︰「公子可是發現了異常?」
自從進入長壽村之後,為了不暴露身份,魏旭等人對牧元換了稱呼。
牧元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測,「剛剛在山洞里我好像從別處感覺到了有風吹過。」
「公子的意思是山洞里還有別的出口?」
幾人沿著來路往回走,很快便進入到山洞中,牧元依照腦海中模糊的記憶走到一面石壁處。
他貼在石壁上仔細感受,終于在一個位置上停了下來,指骨在上面不停輕敲,明顯發出了中空的聲音。
魏旭上前沿著石壁慢慢模索,當模到一處異起後輕輕一按,突起被按下,面前的石壁緩緩移動,一個更大的空間出現在石壁之後。
讓人震驚的不是石壁後的密室,而是密室里滲人的情景。
數十具人類的白骨,白花花密密麻麻地堆放在地上。
整個密室里,除了白骨便什麼都沒有了。
牧元和魏旭的面色變得凝重起來,蘇清墨被驚到了,她小幅度地向後走了一步退出密室,身體貼在山洞另一側的牆壁上。
她小聲喘著氣平復紊亂的心跳,卻沒有發現身邊正有人在慢慢走近,當察覺到的時候,蘇清墨下意識的轉頭看過去。
漆黑的山洞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正在一動不動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