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前,雲貴妃月兌了簪披了發,一身素面小襖棉裙跪在門前,深深拜伏在地告罪,偏偏聖人正在批閱奏表,無暇見她,她就頂著北風跪在冰冷的青玉石板上不肯起身。
太極宮里是沒有秘密的,不過片刻的功夫,消息已經傳得滿宮皆知。
彼時賢妃正帶著李麗敬與韓充容一起在立政殿陪皇後說話,听說之後,不由地嘴角彎了彎︰「貴妃真是謹慎,聖人尚未說話,便自己去告了罪,都已經入宮多年了,倒還像個剛進宮的新人那般,一點也沒有貴妃的架子。」
這話有幾個意思,全憑听的人自己去猜了。
皇後沒有開口,倒是韓充容看了一眼殿外陰霾的天,低嘆道︰「這天怕是要下雪了。」
要下雪了,就算聖人真有怒氣,也不能任由貴妃在雪里跪著,一來怕她受不住,再來也要顧及到貴妃的身份和渭南雲家。
皇後看了眼半支開的殿窗外被北風刮得打著旋的落葉,笑了笑︰「可不是,今年的雪來得真早。」
去歲這時候,她還在病榻上昏昏沉沉,無力去理會雲貴妃的權勢逼人。
賢妃見皇後始終不曾說起雲貴妃的事,心里終究沒有個著落,還是忍不住開口︰「先前貴妃還與我說起了荊王幼女來,還說是出身宗室,品貌皆是好的,還說想稟了聖人召了荊王妃回長安來……」
她話說了半截便沒有往下說了,只是不安地望著皇後,就想知道雲貴妃這話是否還作數。
其實她不說下去,李麗 也明白,上一次雲貴妃去立政殿就說起過越王與吳王的婚事,這一次又特意說起荊王幼女,無非就是想給其中一個作王妃,越王是皇後所出,是李麗 嫡親的二兄,婚事不是雲貴妃輕易就能定下來的,可是吳王是賢妃所處,平日也並不得聖人看中,雲貴妃要給他定個王妃還是容易的。
賢妃知道了雲貴妃的打算,心急如焚,這幾日都沒有安生睡個一個囫圇覺,好容易听說了雲貴妃去太極殿請罪的事,急急忙忙趕來立政殿,就想求皇後給個準信,無論如何不能答應了這門婚事。
皇後並沒有接她的話,只是淡淡道︰「荊王藩地在隴右道,如今又非大詔之時,如何能夠回長安。」
賢妃那顆心稍稍放下了些,強扯著笑︰「娘娘所言極是,只是貴妃她很是殷切,我也是怕……」
韓充容輕聲道︰「藩王非詔不得回朝,便是王妃也要皇後娘娘稟明了聖人,下了鳳詔令女官親隨才可回長安,哪里有那樣容易的,賢妃安心。」
賢妃自然也是知道這些規矩的,只是當初雲貴妃氣焰燻天,內宮與鳳印盡數在她掌握之中,她若真想召了荊王妃回長安,硬要定下這門婚事,便是聖人也不會多過問的,只是苦了自己的兒子,與那一家子破爛貨成了姻親,日後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她抬起頭期盼地望向皇後︰「娘娘是知道我的,入宮這些年,也不過是面上風光,母家偏遠靠不上,只有守著這一兒一女才有些盼頭,如今阿猛到了說親的年紀,可我不中用,也沒什麼眼見,終究還是要求娘娘給他作主,定上一門合適的婚事,我也就安心了。」
說罷,她就要起身來給皇後行禮,卻被皇後擺手攔住了。
「都是為娘的,你的心思我也知道。」皇後平靜地說著,「只是皇子的婚娶之事不是小事,終究還得聖人準了才行。」
賢妃欲言又止,可聖人的心思,誰又能說的明白。
雲貴妃已經跪在太極殿前了,鳳印卻還在延嘉殿里,聖人並沒有讓人送回來的意思。
李麗敬听著幾位娘娘說話,早就覺得無趣,看著殿外北風呼嘯,卷著落葉紛飛,又听說要下雪了,起了興致想出去看看,只是這是在立政殿,她也不敢一個人隨便走動,只能看了看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李麗 。
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沒能抵擋住想要出去看雪的期盼,她瞧了一眼還在急切與皇後說著話的賢妃,悄悄拽了拽李麗 的衣袖,附耳低聲道︰「咱們出去走一走吧。」
李麗 蹙眉,她正仔細听著幾位娘娘的對話,努力從里面找出些宮中的動向來,哪里有心思出去吹北風。
她搖頭︰「外邊天冷風大,去做什麼。」
李麗敬不甘心,眼珠咕嚕一轉,笑了︰「听聞那幾位藩國使臣今日入宮獻貢,那日在宮宴上就見他們生的怪模怪樣的,不如咱們出去瞧一瞧,看能不能瞧見他們。」
李麗 一時想笑,這里是立政殿,離著中書和門下兩處都有兩座高高的宮牆,還隔著好些殿閣,哪里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但她也想起了那日在宮宴上見到的那位于闐使臣,年紀輕輕卻深得其他幾位使臣的尊敬,看起來不尋常,她讓姚女史去查探消息,現在還沒有回話。
她想了想,還是起身來,跟著李麗敬一起出了殿去,或許在立政殿的高台上真能看到使臣獻貢也未必。
高高的丹陛高台上北風呼嘯,將李麗 與李麗敬的鶴羽大氅吹得鼓成了一張滿帆,小臉都凍得通紅,偏李麗敬還不肯下去,緊緊抱著手爐,讓宮婢把自己圍帽兜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楮眨巴眨巴向天上張望著。
李麗 卻是倚在欄邊遠遠向皇城外看著,立政殿前過了安仁門,再往前過了肅章門外就是中書,使臣獻貢會先到那里,再由朝官奏稟到太極殿。
想到太極殿,李麗 眼皮一跳,露出一抹輕笑,雲貴妃果然會挑時候,這時候就算不下雪,聖人也不會任由她跪在太極殿前了,終究還得給宮中留著體面的。
李麗敬卻是指著遠處,驚奇地道︰「快瞧,那是什麼人?」
遠遠看著一隊長長的車馬人群緩慢向太極殿明堂而去,李麗 登時眼前一亮,扶著欄桿上向前努力張望,那是使臣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