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巨大的爆炸聲將姬憐美未說出的話語皆數吞入肚中。
千萬朵色彩繽紛的焰火,在那一剎那照亮了半個夜空,九天玉女舞落漫天仙梅,朵朵精致,瓣瓣絢爛。旋即消逝,如夢醒悲涼。
姬憐美不由得感嘆︰只不過是得到了一點殘骸,工匠們就能把煙花還原到這個程度。古人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覷。
少女掏出藏在腰間的口脂片,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後,又悄悄將東西放回去,目光停留在正專心致志看煙花的少年身上。
他的眼底暗如空洞,具備著同齡人沒有的沉穩和睿智,淡漠的笑意中,透露著看淡一切的無情。
人不為己,則天誅地滅。他若不死,那麼,死的將會是我。
我不想將自己的身體交由別人,我也不能死
煙火過後,絲絲縷縷的白色煙霧攜著淡淡火藥味緩緩消散,片片破碎的紙屑如斷翅的彩蝶悲壯墜落。
這一場華麗的戲,終究是落下了帷幕。
任由一葉孤舟自行,不知不覺,小船竟已入了城,停泊在一處石台上。
時機差不多了。
「白玉承,我想放孔明燈了,你去買一些來如何?」姬憐美輕悄一笑。
「好,我去買,你等我。」
白玉承像是沒有看出異樣,平淡地一笑,便沿著石台向街市走去。
這個畫面甚是唯美。白衣飄飄的少年,走在青黑色的石階上,面向著燈光點點,繁華如錦的街市,橙紅色的燈光撒在潔白的衣裳上,暈染出一層日華一般溫暖的光輝。
有種繁華又獨立于世的感覺。
待少年走遠了,姬憐美狠心地咬咬牙,慢慢從腰間再一次拿出口脂,涂抹在自己的唇上。
她回顧四周的景色,發現這里恰好是當年,他倆一起放孔明燈的那個石台。
也好,從哪里開始,就從哪里結束吧
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少年便提著孔明燈回來了。在看到姬憐美雙唇上的那點殷紅時,他露出了有些苦澀的笑容。
「給。」白玉承將手上的孔明燈遞給姬憐美。
姬憐美雙手托舉,透過那一層薄薄的白宣紙,感受燭心的光熱。
「傳言,孔明燈是陰陽兩地的使者,會帶著無限的思念和滿滿的祝福,隨著朦朧的月色,飄向虛幻的極樂世界,傳達還活著的人對亡者的感情。」姬憐美看著燭火,緩緩而道。
她沒有在孔明燈上寫願望。經歷了這一番的模爬滾打,人生起伏,她早已失去了來時的那份天真閑暇。
寫在孔明燈上的話,如孔明燈那般,風停了會落,蠟盡了會落。許願與否,又有什麼意義呢
白玉承看著緩緩升起的孔明燈,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個女孩的影子。
背對而立的兩人,各懷心事。
「白玉承」
「嗯,怎麼」
正當白玉承背過身去面對姬憐美時,一股淡雅的清香撲面而來,之後,便是
唇上疊了一抹溫和柔軟的艷色。少女長而翹的睫毛輕輕刷在他的眼瞼處,酥酥麻麻如觸電一般。
這突如其來的一吻讓白玉承的腦袋處于短暫的死機狀態,甚至是沉穩的呼吸節奏都被她打亂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姬憐美會主動吻他。
他的雙手攬上細軟無骨的腰肢,低頭看著她笨拙地對著自己的嘴唇又咬又啃,眼神晶亮得恍若夜空中閃爍著的星辰。
直到白玉承看到了那個眼神
姬憐美的眼眸半睜半閉,白玉承看到了那雙原本純良天真的眼楮中流露出復雜的感情,有恨意、糾結、苦惱,和焦灼。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姬憐美心中所想,也明白了姬憐美此舉的目的。
不過,少年不禁沒有推開她,反而用手輕輕壓住她柔軟的發絲,摟住柳腰的臂彎更加緊致輕柔,似乎錯過了此刻,他這一生便再無這樣美好的瞬間。
白玉承見姬憐美眼中霧蒙蒙水潤潤的,臉上泛了紅潮,鼻尖滲出細小的汗珠,嘴唇微微張著,已經有些呼吸困難,便作勢在她柔軟的唇上舌忝了一下,緩緩放開了她。
姬憐美靠在白玉承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好險啊,若是這個吻再持續一秒,她興許就要被自己憋死了。
「花燈會差不多快散了,最後,陪我去個地方吧。」白玉承瞧見她這狼狽模樣,不由得笑出聲來,敲了敲她的腦袋。
姬憐美猶豫了一下,隨後點點頭。
白玉承駕車帶著她來到了朝歌境內的一座山頂。這里種著許多白蓮和野百合,萬花之間,立著一座孤墳。
上面鐫刻著幾個大字。
林氏溪婉之墓。
姬憐美這才想起來。今日,是七月初七。七年前,一個無辜美麗的女孩,成為了戰爭的犧牲品。
白玉承用衣角擦拭著有些殘缺的墓碑,目光中盡是柔和之色。
「那年,青蓮初綻,一束青絲一襲綠羅裙,一把紙傘一路丁香,隔著一簾江南煙雨,墨著一箋回文詩 ,彈著一曲雲水逸。我和她相遇了她輕盈的幾句話,我便落入了她的城池。我們在一塊玩耍,相處得很融洽。不過,到後來我才知道,溪婉是阿果王安插的眼線,阿果王讓溪婉日日寫家書透露宮中的內部地圖,在邊域密謀。我明白這種被人利用的感覺。她接近我,本是心懷目的,只是後來,她對我付出了真心。阿果王的計劃之所以會落空,是因為溪婉怕我受到牽連,隱瞞了我的住處,地圖也隨之出現了差錯。阿果王找錯了父皇的寢宮,刺殺才會失敗。」
白玉承捂住胸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卻依舊微笑著講述過去的故事,「我從未對溪婉動情,只是她因我而死,又讓我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人真心待我,讓我不至于淪為只懂殺人的野獸。我感念她,她在我心里,永遠都會佔據那一席之地。」
「不過如今,我的心,已經給了你了。」白玉承回頭沖姬憐美淡淡地一笑,鮮血從嘴角緩緩溢出,滴落在潔白的蓮花上。
「白玉承」姬憐美躊躇著,想要上前去扶起他,卻又像害怕著什麼一般不敢挪動分毫。
「別怕,我知道,是你對我
下的毒。」
「什麼?你知道?」姬憐美驚訝地反問。
「傻瓜,就你這樣的心思,還想算計我?你的眼楮,一點都藏不住事。今天這一整天,你都心事重重的樣子,笑起來的時候,也一點都不快樂。」
姬憐美再也無法克制內心的愧疚,一下子撲進了白玉承懷中,低低地埋著頭。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沒得選擇對不起」她的雙手緊緊地抓住白玉承的衣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
「別哭,母妃曾教導我,男子,是不可以讓女人流淚的。」白玉承替姬憐美揩去眼角的淚水,折下一片沾滿露水的蓮花花瓣,覆蓋在姬憐美的唇上,輕輕摩挲。
「這種含劇毒的東西,以後切莫再涂在唇上,太危險了。」
「上一次我去流嵐水榭的時候,發覺雨若諸多地方不太尋常,我想,公子玉心已經將雨若同某人調了包。你此番回去,千萬要小心謹慎,不要打草驚蛇。」
等到將有毒的口脂擦抹干淨,白玉承認真地看著姬憐美的面龐,隨後,他從衣衫中掏出了一樣東西。
一支白玉簪
「這是」
「我一直想把它送給你,但自從來到大宋之後,你總對我退避三舍,我就想著,什麼時候你不再恨我,我就將它送給你,不過現在看來,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所以,只能提前給你,不然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姬憐美緩緩接過那只玉簪。
雪亮剔透,玉色中有隱隱約約透著幾絲女乃白色,更顯嬌巧,幾條流蘇垂下,隨風而動。
「年華灼灼艷桃李,結發簪花配君子。這只玉簪的主人,非你不可。」
白玉承笑了笑,輕撫她耳畔的一縷碎發,忽然用力推開了她,向懸崖邊爬去。
「我知道,我身中劇毒,無力回天。不過,既然是你要我死,那我也認了。這里,是我最留戀的地方,就算是要死,我也想死在這兒。」
白玉承捂著胸口,一邊說著,一邊向懸崖的邊緣艱難地挪動。
「憐美,不要難過,也不要後悔。你只需要記住,你沒有殺死任何人,白玉承是自己跌落懸崖而死,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他再也沒有余力去支持自己的身體,張開雙臂,就這樣任由自己向懸崖下倒去。
他活得太累了,死亡對他來說,是一種解月兌。
只是,我還是想那麼掙扎一下
我不是神機妙算的諸葛轉世,不是大義凜然的王翦,我只是個貪生怕死的普通人,人皆有貪念,而我︰
貪那星辰滿天朝陽漫天似錦
貪那清酒一樽朱砂染摹絳唇
貪那鹿飲林澗山間溪
貪那入夜草色二三點
貪那西窗闌珊燭火靜
貪那枕邊書
貪那意中人
姬憐美,我們來生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