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憐美討厭這種感覺,明明切切實實地恨著一個人,卻做不到任何傷害他的事。或許是出于她的良心未泯,或是因為別的。
左思右想,只留三千煩惱絲。
等她回過神來,打算走到桌邊沏一壺茶水緩緩時,卻發現白玉承早已坐在桌前,手中捧著一本書微笑地看著她。
「你你什麼時候來的。」姬憐美被他嚇了一跳,握在手中的短刃應聲落地,發出清脆的 當聲。
「怎的,現在才發現嗎?」白玉承莞爾而笑,上前將掉在地上的刀子撿起來,送到姬憐美手中。他的手指略微觸踫到了姬憐美的手掌,卻發現她的手掌異常冰冷,甚至還微微顫抖著,顯然是受到了驚嚇。
白玉承的眼眸微微眯起,又很快恢復了平時的神態。
「如果餓了,就過來吃飯吧。」白玉承松開她的手,回過身徑直向外走去。
「白玉承,」姬憐美叫住他,咬咬牙,一字一頓的說,「我答應,嫁給你。」
白玉承一愣,雖然他早就知道了她最後的回答。即便知道姬憐美答應這場婚姻是另有目的,可在听到她說「我答應」的時候,心中卻不自覺的歡喜起來。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連謊言,都會變得甜蜜嗎?
他兩步走到姬憐美跟前,一手攬住馨香柔軟的腰肢。他柔聲問道︰
「怎麼,突然就下決心了?」
「你不知道,女人都是善變的嗎?」
白玉承望著她的眼楮,笑而不語。
姬憐美被他看得有些心虛,推搡他一下,問道︰「喂,所以,你娶不娶我?」
「你再說一次。」
「什麼?」
「說嫁給我。」
「哦。」
「你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自然當真。」
「絕不反悔?」
「絕不反悔。」
「很好。」
白玉承的嘴角一直保持著笑意,不再多言,掩門便出去了。
候在外頭的司徒澈見他家殿下一臉春心蕩漾的表情,不禁問道︰「殿下,是有什麼好事發生嗎?您似乎很開心。」
「司徒,你再去請大宋最好的裁縫來,為憐美做一身嫁衣。」白玉承痴笑著目視前方。
「這殿下,萬一那裁縫走漏了風聲,計劃恐會出現差錯。而且面對大宋朝廷,我們的勢力還是單薄,還是應多省些財力,未雨綢繆殿下,殿下,您在听嗎?」
「啊?」白玉承微笑著看向他。
唉,愛情總把人變成小笨蛋。
「殿下,你怎麼突然對這婚禮在意起來了?之前你不是說,做做樣子便可嗎?」
「哦?大概是因為我有些想假戲真做了。」
按照白玉承的要求,這番的嫁娶之事一切都盡量往低調處理,除了一干將士,便沒有外人知道了。不過紅綢也是鋪了足足十里,懸掛的彩燈幾乎能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
姬憐美端坐于梳妝台前,紫檀木散發著淡淡的幽涼香味,望著那一方小鏡子倒映的少女的臉龐,墨色的長發松松地綰在左耳一側,閑散而不失嬌媚。肌骨如雪,清目修眉,如清水芙蓉搖曳在山間。只是櫻花色的
唇畔失去了炫目的笑意,將這淡雅的妝容襯得宛如高嶺之花一般清冷高潔。
冰雕玉勾玄膽鼻,往生河上菱唇艷。足抵紅蓮,紅衣素手,纓絡垂旒,玉帶蟒袍,下面百花襉裙,大紅繡鞋,映襯清冷的面容也毫不顯俗氣。
「王妃你看,這些東西布置得甚是精心,我還從未見過殿下會為了什麼人如此用心呢。」雨若將綁在柱子上有些凌亂的緞帶重新綁好,對姬憐美說。
「嗯」姬憐美敷衍地答應著。
「王妃,這些都是殿下親自布置的,您好歹也看一眼吧。」
「雨若,我現在腦袋很亂,你讓我靜一靜吧。」姬憐美握緊手中的短刃,長嘆一口氣。
「王妃」
「出去。」
雨若見狀,只得掩門離開,臨走前,她對姬憐美說︰「王妃,其實算了,您歇會吧,卯時我會過來接您。」
姒鏡塵死去的時候,她也目睹了一切,然後親眼看著原本有情之人反目成仇。雖然不知道殿下為何不願意將事實說出來,但他心思向來縝密,他不說,自是有其道理。
「哎,大人的世界,真復雜。」雨若搖搖頭,掩門而出。
姬憐美緩緩將寒刃拔出刀鞘,刀光映照著姬憐美猶豫的眼楮。她一遍遍的撫模著刀刃。
「我喜歡你,這是我的事。至于你喜不喜歡我,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既然如此,又何談怪與不怪。你喜歡我,我會比你喜歡我更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我就以另一種身份去承接對你的喜歡。一輩子這麼短,何必糾結于這些愛恨情仇。灑月兌自如,無拘無束,便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
每每想起他的這番話,姬憐美對姒鏡塵的愧疚便越深,可如今人已逝去,她再也沒有機會彌補和後悔,或許人皆如此,失去了,才會明白珍惜。
姒鏡塵,你的付出,我從未在意,如今,欠你的,我再也無法償還。這次,我一定會把害死你的人,親手葬送。這可能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卯時一至,雨若為姬憐美披上霞帔,將她牽引至白玉承的營帳。
除了偶爾的一兩聲蟲鳴,營帳外幾乎沒有任何聲音。沒有喧天的鑼鼓,沒有賓客暢快的笑聲,絲毫沒有大喜的氣氛,宛如一個無人的營地。
姬憐美靜坐在洞房內,將短刃藏在枕下隨機應變,披上蓋頭。內心的糾結全然不如表面的冷靜。
忽而一股冷風灌了進來,微微帶著涼意。
少年素手輕挑霞帔,紅袖金絲的衣訣隨著他手上的輕柔動作飄飛如流水,眉目修長,深沉的眼眸中難得散發出光芒來,宛如潤玉上一點瑩亮的光澤。微微輕揚的嘴角暈染出驚鴻一瞥。
所謂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也不過是如此。
平時極少見白玉承穿這樣顏色張揚的衣裳,如今看來,大紅襯得他原本孤傲淡然的氣質愈發出淤泥而不染。
姬憐美由想起,初見這個少年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大紅衣袍,這樣的出塵。只是人顏猶存,人心卻已故。
「這個樣子,倒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時的你,不似此時這樣哭喪著臉。」白玉承在她身邊坐下,對她說。
「時間在過,我們都在變。以前的你,也不是如今這樣的強勢狠心,你雖然時常掛著笑容,可你真的是因開心而笑的嗎」
「罷了,今天是我們的大喜之日,就不要談這些不開心的了。」姬憐美從桌上端起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白玉承,「喝了這杯酒,過去的一切,就都讓它過去吧。我們,都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白玉承接過酒,看著酒杯淡然一笑。
姬憐美看到白玉承怪異的表情,以為他懷疑酒中被她下了毒,于是,她拿起白玉承的那杯酒,一飲而盡,將杯口對向白玉承示意他酒中無毒,繼而微笑著將自己的酒杯遞給他。
白玉承原本只是懷疑,在姬憐美做出這一系列舉動時,他可以斷定,她的殺意。
但是,他輕笑著接過酒杯,輕嗅美酒的醇香,對姬憐美做了個踫杯的手勢,仰頭,慢慢將酒一點點咽下。
姬憐美看著他緩緩閉上雙眼,將咽喉暴露在她面前,毫無防備。手漸漸伸向枕頭,握住那柄短刃。當修長的手指觸踫到冰冷的銀質刀把時,所有的記憶忽而涌上心頭來。
她臥病在床的時候,是他照顧在側,她苦悶無聊的時候,他會不經意地逗她開心,既使是後來,她去了燕王府,他也會了解她每一刻的喜怒哀樂,關心她的一顰一笑。
這些關心,是那麼微不足道,平凡到完全不會因這些小事而感動,此時匯聚一處,姬憐美才知道,這個少年不僅有惡,還有善。
想到這,姬憐美猶豫了,握住刀柄的手微微一松,抽回手來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白玉承斜睨著她這些小舉動,緩緩嘆了口氣,攜著酒杯的手輕輕落下,撫模著姬憐美的發絲,欣慰地說道︰「我的傻丫頭,終于學會如何算計人了。可是,殺人,是不能這麼心慈手軟的。」
白玉承看著姬憐美,將手穿過姬憐美縴細的腰肢,一頭墨發從肩後緩緩滑落至玉頸,目含秋水,唇畔蕩漾起炫目的微笑。
他從枕頭下模出那把刀刃,將它放入姬憐美手中,用手攥住姬憐美的手,將刀毫不猶豫地向自己的胸口刺去,讓它慢慢沒入他的心口。
刀口每深一分,他臉上的笑意,便多一分。
白玉承手一揮,刀子應聲掉落在地,血染嫁衣。
他咳嗽一聲,捂住心口,道︰
「丫頭,看見了嗎?如果一個人有必死之理,就不必心慈手軟,不然,你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記住了嗎?」
白玉承支持不住,頭枕在姬憐美的肩上,呼吸越來越弱。
「如果這樣,你就可以原諒我,那我沒有怨言」他笑言。
「喂,白玉承,醒醒啊!快來人啊。」姬憐美將手覆在他的手上,堵住汩汩而出的血液,慌亂地大聲叫喊著。
司徒澈聞聲破門而入,跪倒在白玉承身前簡單地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復而將他背起,惡狠狠地對姬憐美說︰「要是殿下出了什麼事,我會讓你死的比他痛苦千倍百倍!」
洞房花燭夜,就以此落下帷幕。
房檐上的眼楮窺探到這一切,悄悄回到將士們的營帳。第二日,他牽起藏于樹叢中的快馬趕往朝歌酒樓。
次日正午,酒樓雅座。
「情況如何了?」屏風後的人發問。
「回殿下的話,太子已被重創,方才司徒少將召集了城中軍內的不少郎中,他們都搖頭,說怕是沒救了。」身著黑衣的蒙面刺客回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