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的老馬年歲已大,又常年用來做拉磨之類的農活,此番長途跋涉,自然是沒有白玉承給她的戰馬跑得快。一路停停走走,待她站在游子仙的十里桃林外時,已是兩日後的夜里。
此時的桃林一改姬憐美初來時浪漫仙氣的模樣,桃花早已凋零,徒留下光禿禿的樹枝,在一丸冷月下像鬼魅枯槁的手一般駭人,風沙沙而過,似是低吟著悲慟的魔咒。
連這個世外桃源,都已經淪為戰土了嗎?
姬憐美咽了口口水,緊緊握住馬韁。道路旁堆滿了野獸的尸骨,甚至能看到樹叢深處餓狼發紅的雙眼。
心驚膽戰下,姬憐美終于看到了那熟悉的小木屋。
「游子仙,游子仙,你在嗎?」姬憐美推開那扇吱嘎作響的小木門,朝里喊道。
屋里,昏暗,寂靜,沒有半點人影。
奇怪,難道是尋游去了嗎?還是搬走了?
姬憐美將老馬栓好,接著,她把手搭在破舊的木桌上,捻了一把桌上的灰塵。桌上的灰已有厚厚的一把,看來小木屋的主人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來了。
姬憐美模黑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個吹火筒,將四壁的蠟燭點亮,這才發現,周圍簡陋的家具也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這時,姬憐美看到一張發黃的信紙,由一塊石子壓著放在桌子的正中間。
慢慢打開信紙,是游子仙的字跡︰
憐美公主,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這世間了,接下來的造化,全憑您自己了。那口通向未來的井,就在桃花林的盡頭,您只需在五星耀日之日的亥時前跳下去,便能回到您的時代了。切記,在此期間一定要保證古井完好無損,不然,其穿梭時空的極有可能會失效。如果您能平安回去,請代我向師傅問好,並且,不要再回來了。這本便是弱肉強食的世道,所以,不要對這里有什麼留戀了。不用為我難過,我心甘情願前去赴死。我想告訴您,您身邊的吳國九皇子,乃是大宋朝的太子白玉承,此人狡詐如狐,陰險似狼,是個危險可怕的人,您一定要離他遠一些,他有俊俏儒雅的容貌,但他的城府之深,非我等所能想象。您千萬,千萬不能愛上他。
信件到此終了。
游子仙他死了?姬憐美的雙手捏著信紙,不住地顫抖著。
他是為了我才死的是我,害死了他。
姬憐美奪門而出,發瘋一般地往桃林深處跑去。
又有人,因我而死。紫芝,姬夏,姒鏡塵,都是因為我才我不想這樣,我不想。只要我在這個時代消失了,就不會再有人為了救我而死去了。對,我要離開,馬上離開!
然而桃林的深處,卻只留下了一口殘井,孤立于焦土之間。搭砌井台的大理石塊殘破不堪,一塊巨石將井口封地嚴嚴實實。
一旦井受到損害,穿越時空的能力也會隨之消失
這塊巨石不僅封住了井口,更是封住了姬憐美的心。
搖搖晃晃地走過去,跌坐在地,雙手附在冰涼的岩石上輕輕摩挲。這塊巨石的另一邊,有她的母親,朋友,有她想要的平和的生活,有她思念的家鄉。
「怎麼會這樣」
這口井,是她穿越回去的唯一希望,可現在井已被毀,她所思念和向往的一切,也都沒有了。
就像從地獄,看到了來自天堂的光,結果卻發現,那是另一重更深的地獄。由絕望,到希望,再由希望到絕望,整個人被這兩種心情不斷撕扯著,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這種精神上的鞭撻,比任何情緒都來得疼痛。姬憐美神情恍惚,迷茫地向前走去。
她不知道前路是何方,也毫不在意方才駭人的森森白骨。也是,一個人若是精神上受到了重創,又怎會在意**上的恐懼。
恍恍惚惚地走到了一個地方,她忽而停下腳步,抬頭望去。
身旁破敗的牌匾上,「承王府」三個字落滿了灰塵。朱紅的門漆早已月兌落,門環上瓖嵌的那一點金子也不知被何人敲去。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派蕭條。
這里承載著她穿越以來的所有記憶,有快樂,有悲傷,有絕望,有感動。雖然過程五味雜陳,但這些記憶卻像白衣少年衣決飄飄,唇帶淺笑的驚鴻一瞥的模樣,在心底越來越清晰。
她的耳邊忽而響起了白玉承平淡的話語,「我可以放你走,但如果有一天,你自己回到了我身邊,那我便再也不會讓你離開了。」
呵呵,白玉承,你連這步都算到了嗎?你究竟有多深沉的心計,又有多狠辣的手段。
門前的榕樹無風而動。
「你們跟了我一路了,也該出來了吧。」姬憐美面對門而立,對著身後濃密的樹葉,平靜地喊道。
樹上落下四五個身著一色黑衣的男子,畢恭畢敬地半跪在她面前。
「王妃,您」
「我跟你們回去。」
大宋軍營。
白玉承優雅地站在兵營的營帳前,微笑著看著遠處徐徐走來的人影,似乎料定了,她一定會回來。白衣飄飄的少年,傲然挺立在風沙中,不染縴塵。
姬憐美空洞的眼神看著他,向他走去,徑直穿過他的身旁。白玉承拉住她的手,輕聲道︰「回來了?」
姬憐美已經連應答的氣力都沒有了,嘴唇微微一翕動,便軟倒在白玉承懷中,失去了意識。
白玉承的手輕輕撫上姬憐美蒼白的臉龐,拂去沾在她衣角的塵土,手輕輕撫上姬憐美蒼白的臉頰,少女容顏依舊,可昔日純真的笑顏,也已成了過去。
他精致的眉毛微微一皺,抱著她,向營帳中走去。
白玉承,你贏了。論心機,我玩不過你,論心狠,我比不過你。我輸了,輸得很徹底,輸得徹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醒來時,姬憐美已再次躺在了牢房中,這次,牢房的門沒有上鎖,可她已經完全不想逃跑了。
古井被毀,她已經回不去她
的時代了。只有在白玉承這里,她才能繼續生存下去。
一滴淚落下,萬念俱灰。
此時白玉承提著食盒走進來,慢慢蹲在她面前,道︰「不跑了?」
姬憐美看著他,頓了頓,平淡的說︰「白玉承,你殺了游子仙,是不是。」
白玉承只是笑著,將食盒中的菜擺好,並不作答。
「游子仙的屋子灰塵已經積得很厚了,顯然很久沒有人居住。可那張信紙卻干干淨淨的,顯然是不久前才被人擺在桌上的。游子仙的住處隱秘,平日里也沒有仇家,所以除了你,沒有人有動機要去殺一個常年隱居的江湖術士。那口古井,也是你派人毀掉的,對吧。」
白玉承耐心地听她說完,反倒欣慰的一笑,模模她的腦袋,說道︰「傻瓜,總算聰明了一回。」
「白玉承,我現在對你而言已經沒有價值了,你為什麼非要想盡辦法地來折磨我。」
「對于我而言,你的確沒有價值,但對別人而言,你可比任何人都有利用價值。所以,我要把你留在身邊。至于未來時空這一事,我也不知是不是你在同游子仙玩什麼把戲,所以,還是把井毀了比較安全。」白玉承湊到姬憐美耳邊,悄聲說道。
「你是我見過的,最冷血的人。」姬憐美冷哼一聲,道。
白玉承聞此言,臉色驟變,單手緊緊捏住姬憐美的下顎,古水無波的眼眸中透出銳利的寒光,姬憐美自覺像是蟒蛇眼中的獵物,全身都無法動彈了一般。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平淡的笑容此刻看起來極為冷酷︰「姬憐美,我的身體里,連流淌的血液都已不是我自己的了。冷血與否,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在白玉承還是個孩童的時候,隱就派他和司徒澈來到吳越,找尋吳帝當年遺落在民間的九皇子,將其殺之。隨後,隱抽干了那個孩子和白玉承身上的血液,轉移到白玉承身體里,以便日後可以毫無破綻地代替吳越九皇子,實行興國大計。
將全身的血液抽干,再換上其他人的血液。這不僅是生理上的痛苦,更時時刻刻折磨著白玉承高傲的內心。
從那時開始,無論白玉承受多重的傷,流再多的血,他都不願意找太醫來治療傷口。這不屬于自己的血液,早日流盡了才好。
他松開姬憐美,再度將牢房的門關上,便離開了。姬憐美一腳踢翻了擺在面前的食盒,咒罵道︰「混蛋!」
可是以後,居然只能依靠這混蛋來維持生計了。
方才有那麼一瞬間,姬憐美能清楚地感受到白玉承的情緒,是憤恨。他極少會有這樣的真情流露,可見這件事在他心中留下的陰霾必是極深的。
若是換做自己,童年時候遇到了這樣的事,未來長成了白玉承這樣心思可怕的人,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就算他再怎麼可憐,他殺害她的朋友,讓百姓陷入水深火熱,都是不爭的事實。
姬憐美疲憊地躺下,不听,不看,不想,似乎就能麻醉自己,讓自己放棄,那所謂的正義感,學會隱忍和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