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習得的功夫不再,花蕊夫人並不恨這個弟弟,甚至覺得有些虧欠。
她也知道,他們本來不是一類人。
如果,當初沒有那個偷偷喝酒醉倒在璇璣樓的少年,他們的命運也許根本不會有交集。
那一天,她魂不守舍地回來,看見他酩酊大醉,身上黑色的衣服上都是血。
莫名的,她想起了那個人,于是她叫人將他抬到房間里,不顧男女有別,給他月兌了衣服清洗傷口。
那些傷口有些日子了,有些結痂,有些已經腐爛。
她拿著小刀,一點點處理腐爛的傷口。
其間,那個少年似乎知道她是在干什麼,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便咬著牙,再也不發聲。
「你是個殺手!」
他醒來的時候,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的劍太鋒利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的劍。
那個少年用沉黑的眸子看著她,眼楮里有幾分驚訝,幾分敬佩。
「荀家乃是制香世家,怎麼會出你這樣的殺手?」
她站在他的面前,白玉一般晶瑩的手指勾著一個香囊。
那是他的香囊,香囊里裝著一些藥材,是他自己調制的。
「這是用來鎮痛的藥吧,但是顯然你用的是荀家獨有的香做底,別問我怎麼知道,我這璇璣樓里都是他們家的香。「
少年趴在桌子上,瞥了她一眼,便慵懶地轉過了頭。
他太累了,不想解釋。
花蕊夫人跪在地上回憶過往的時候,隼的眼楮也被淚水蒙住了。
加入聖劍,對他來說是一個噩夢。
那一天,他第一次用劍殺了人,一個一直以來企圖破壞聖劍的人。
他成功了,但是他心里一點兒都不好受。
孩子抱著已經死去的父親哭的樣子,一直在眼前揮之不去。
有風吹來,他聞到了酒香,于是他翻進了那座樓。
里面沒有人,只有幾壇子好酒。
他不顧一切地灌自己,試圖讓自己忘記那個人臨死時的眼神。
他不喜歡這樣的命運,所以他用一種近乎自殺的方式來發泄。
本來可以天亮前就走的,但是他大意了,低估了梨花白的後勁兒,幾壇下去他就醉成了一灘爛泥。
以後絕對不能犯這樣的錯誤!
酒勁兒過去之後,他這樣提醒自己。
哎,哪里還有以後?說不定這次就要玩完了。
想著昨日剩下的梨花白,想著今日可能被那個給他上藥的女人扭送官府,他忽然覺得有些可惜。
要是能再來一壺就好了!
如此想著,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桌子上的酒壺上。
他伸手拿過來,不顧一切地往嘴里灌。
「行了,傷得這麼厲害還喝酒。」
漂亮的女人一把將他的酒壺搶過來。
「轉過身來,我給你上藥!「
她將酒壺扔在一邊,見他不配合,兩道目光瞬間冷厲如霜雪。
但是眼底卻是那樣的溫柔。
他忘不了那個時候的她。
隼雙手抱著頭,翹起一只腳,躺在了一道黃土的牆上。
頭頂是一棵濃密的大槐樹,五月份的天氣里那棵樹盛開著雪白的花,絲絲縷縷的甜香隨著風竄入他的鼻子里,他恍惚間竟然能聞到了。
和她身上的味道很像。
如果他從來不知道他是阿斯蘭的奸細該多好。
那麼至少在這個冰冷的世上,他還有一個溫暖的依靠,在他看著另外一個女人遠離的時候,他的背後還有另一個女人看著他。
可是現在,一切都是謊言,一切都是算計。
「活該!「
隼苦笑了一笑,抬手拿起了酒壺。
最後一滴。
他生氣地將酒壺扔了出去。
「原來你從一開始,便是利用我!「
從她發現那個香囊的時候,從她隱約知道他的身份的時候,她便開始了對他的利用。
幸好,他替她打听了那麼多消息,唯獨沒有將聖劍的秘密告訴她,否則,自己現在自殺謝罪都來來不及了。
酒壺在不遠處的石頭上搖晃著,他的血從背上流下來,沿著牆,流成了一條線。
不,不能這麼下去,還有阿嬈!
他猛然醒悟,一翻身,從衣服里翻出傷藥。
「怎麼樣?「
阿嬈將隨意配好的香送到阿斯蘭的鼻子邊。
那香清冽甘甜,有些像她的味道。
「很好,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對于她,他向來不吝惜溢美之詞。
「沒想到你對大梁的文化還頗有研究。」阿嬈道,」只是不知道你是如何開始制香的?是什麼原因讓你千里迢迢來到長安,大費周折的買下這處別業專門用來制香?我很好奇,你能告訴我嗎?」
阿嬈在他的對面坐下,雙手托著下巴,好奇地盯著他。
十三年前,他是為了給朝兒下毒才來長安的嗎?
夜國國師和金國王子勾結,把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皇子做成傀儡。
母胎中下毒,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若真的是他,那他可真是深謀遠慮。
阿斯蘭微微一笑,眼波柔亮如水。
這個女人,終于敢這麼肆無忌憚地看著他了,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也好,也好,那就如她所願。
既然她以為自己是獵人,那麼他就上鉤吧。
「十三年前,我師從夜國國師,無意間得到了一個方子,但是想要湊齊這個方子的藥材非常不容易。我跑了很多地方,天山,雨林,戈壁,我都去了,不過最終還是缺一味藥引,後來我輾轉打听到,我需要的藥引恰好就在長安。」
「什麼藥引?」阿嬈目光閃動,緊追不放,」現在可還有?「
阿斯蘭沒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意味深長地一笑,「你為什麼不問我那個藥方是做什麼用的?也許你應該更關心這個。」
「這……我又不是大夫,關心藥方有什麼用?你隨便跟我胡謅一個作用,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騙我的,倒是這藥材是否可以入香,我一听便知道。「
「哦。「阿斯蘭點了點頭,「既然你如此想知道,我便告訴你。」
說著,他將桌上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口渴了吧?這可是我親自炒的茶。」
阿嬈看了一眼。
那茶的氣味兒很好,茶體通透,如明淨的琥珀一般。
「多久了?」
她忽然問了一句。
阿斯蘭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沒多久,剛剛從金國帶過來的,你不用擔心。」
「哦。」阿嬈這才放心地抿了一口。
她不怕他下毒,因為他要下毒,她根本躲不過,除非她先把自己渴死餓死。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能屈能伸,才能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