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走了,走的時候失魂落魄,心底似乎有極大的痛苦。可惜,偌大個敦煌城,竟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的。陸凶見她起身的時候,模了模手上的臂釧,那一刻,她的眉宇間竟然有些許幸福的味道。
踏歌進來收拾東西的時候,陸凶一把抓住了她,一個轉身,便將她逼到了牆角,順便扯過簾幕,罩住了兩人。
暗淡的光線中,他的臉漸漸放大。
「告訴我,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他的目光明亮,兩把劍一般,手上因為過度用力,青筋暴突。
「你把我弄疼了。」
踏歌很不高興地推了一把,卻沒有推開。這麼多年了,其實她很不喜歡和男人靠得太近。有些往事總是不堪回首,有些傷疤看似愈合,實則永遠不會。
「那個差點兒害銀花絆倒的核桃,是不是你扔的?「
陸凶不想跟她廢話,直截了當。
干淨的地面突然冒出個核桃,任誰都會覺得奇怪,況且,那個位置若是摔倒了,必然會踫到題字,引起小謝的注意。
「是我。「踏歌知道他不會放開她,便也不再掙扎。
「這個人的眉眼,和當年魏城主有幾分相像,以我多年的識人本領,自然不會認錯。「
踏歌道。說完,她忽的微微一笑,「你不是也一直懷疑她的身份嗎?現在我幫你確認了,她和魏城主有關系,即便不是女兒,也肯定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你為什麼關心這些?」
「這些天你應該去過城主府邸吧?而且還不止一次。」陸凶的手稍微松了一下,踏歌趁機從他的臂彎里溜了出來,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抬起頭,用一雙亮晶晶的眼楮看著他。
歌舞坊里若是沒有客人,便都是她的心月復,她範不著遮遮掩掩的,況且大白天和一個大男人躲在簾子後面,讓人看了反而更容易想歪。
陸凶也看著她,他第一次覺得,這個女人深不可測。
他去城主府邸,都是悄悄過去,換了廚子的食物便立即出來。
她竟然知道了。
「你跟蹤我?「
「我不是有意跟蹤你的,只是,我這麼做,也有我自己的目的,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沒有害你的意思。你和我的目的也許相同,我之所以幫你試探剛才那個女人,不過是覺得那個女人可以為你我所用。「
「你想做什麼?我不允許你動她。「
陸凶的眼楮眯起,原本鋒利的目光更加鋒利了。
若是魏必的女兒,他會用盡所有的力量保護她。」你放心,我不會傷害她。我想要的,只是敦煌破城之日,你讓我見一下城主阿斯蘭。「
陸凶愣了愣,」為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但是我可以發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做對大梁不利的事情。「
「若真的有破城的一天,如何處置敦煌城的城主,也不是我說了算。「
踏歌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你只需要答應我便是了,你放心,你的事情,我絕對不會走漏,當然你要殺我滅口的話,後面的事情便沒有那麼好說了。」
陸凶冷笑幾聲,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隨你怎麼想。」踏歌頓了頓,道︰「魏必就是魏其然的事情,是我猜的,但是你剛才的反應,顯然是已經默認了。你,應該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吧?而且,你和前任城主的關系,也未必那麼簡單。如果我告訴你,當年一箭射穿魏必喉嚨的就是當今的敦煌城城主,你會不會堅定你破城的決心?」
陸凶的身子微微一震。
當時混亂之中,他只看到了魏必從馬上跌下來,那個躲藏在暗處的弓箭手,他一直沒有找到。
「我見過城主的箭法,用百步穿楊都不足以形容,百萬軍中,射一個人,肯定不是問題。」
陸凶不再說話了,過了半天,他才道︰「當初你救我,看來也絕非偶然。」
踏歌不否認,道︰「沒錯,我知道追兵追你,故意將他們引開,然後又假裝去采藥,救了你。如果不是我,你要麼被追兵追上,要麼傷重而亡。」
陸凶不否認,以當時的情況,即使他沒有死,恐怕也沒有這麼容易恢復。
「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知道這麼多?」
不用說,他深入敵後的事情肯定有人跟她通風報信。
「把城主交給我,我告訴你一切。」
「你跟他有仇?」
「這就不是你該關心的了。另外,我可以再告訴你一件事情,小謝之所以听城主的話,是因為她有很重要的東西在城主的手里,這次她把那個漢人女人抓來,城主並沒有兌現承諾給她想要的,現在,你可以想辦法爭取一下她,說不定她能為你所用。」
說完,踏歌看著他,眼楮中的笑意漸漸蕩漾開來。
陸凶突然覺得事情有些可怕。
也許,他早就掉入了這個女人的陷阱,只是,這個陷阱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到敦煌之前還是出征之前?
「我的建議你好好考慮一下。「
踏歌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的一絲媚笑在轉身的時候迅速冷卻。
踏歌離開後,陸凶和往常一樣做雜役,只是眉宇間有了多日不見的凝重。
第一次,他覺得敦煌城里各種勢力的博弈,比戰場上要復雜得多。如果可以,他寧願選擇在東線戰場上廝殺。
但是轉念一想,他還是應該留下來。
他,絕對不能輸給隼。
隼說,智謀方面,他比不上他。
怎麼可能呢?
想到阿嬈,又模了模身上的護身符,他重新打起精神。
小謝,有重要的東西在阿斯蘭的手里,于公于私,他都應該把那樣東西偷過來。
看看時候不早,他將手里的活一扔,換了身裝扮,戴了個斗笠,就出了門。
他出門的時候,踏歌在樓上遠遠地看,看著看著,嘴角不覺勾起了一絲微笑。
小謝離開歌舞坊後,並沒有直接回阿斯蘭的府邸,而是轉身進了一條小巷。
敦煌城其實並不大,找一個人並不難。
陸凶很快在一座小院子里找到了她。
她站在一扇破敗的門前,臉上還掛著淚珠。
半晌,她俯去,對著那扇門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陸凶發現,那扇門上有幾個模糊的字跡︰
連漪映余雪。嚴城限深霧。清寒起洞門。東風急池樹。……
是南朝謝朓的詩,忽然,陸凶明白了什麼。
謝朓,世稱小謝。
這里,原來是小謝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