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一旁,普普通通的世俗酒樓。
麻衣中年怔怔地看著坐在二樓窗台邊,露出半張臉的紅衣女子。
那張臉……太熟悉了!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可是,這張臉的主人,早該魂飛魄散了才對!
震驚之下,麻衣中年人顧不得驚世駭俗,一個閃身消失在原地,落到二樓窗前。
「是修士,快跑!」
「啊!」
「……」
原本熱鬧的二樓立刻被他驚走一片,眨眼間人去樓空,紅衣女子被嚇得僵住,看著面前忽然出現的身影,不敢動彈。
麻衣中年盯著紅衣女子,半晌無言。
他看到了紅衣女子眼中的恐懼與慌亂,不似作偽。
不是她,只是長得像罷了。
若是那個人真的投胎轉世……麻衣中年想起之前打听得到的那個人的來歷,搖了搖頭就欲轉身離開。
為天道不容,怎麼可能有來世。
麻衣中年走了兩步,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不對,桌上的菜……
他雙目一凝,突然轉過身,走到桌前坐下,靜靜看著桌上的幾道菜,幾乎是熟悉到了骨子里。
叫花雞、桂花糕,還有那二兩燒心的烈酒。
他這些年回到青水界中,不止一次在世俗中品嘗這些酒菜,但無一例外,吃一口就吐了……沒有當年那般美味。
會是巧合嗎?
麻衣中年沉默半晌,看著坐在桌對面的女子身子微微顫抖,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出聲道︰「你是誰?」
「我……」
紅衣女子剛吐出一個字,便看到麻衣中年忽然眉頭一皺,伸出手從她耳邊一撕。
嘩啦!
一張薄薄的面具從臉上掉落。
這章面具掉落的同時,紅衣女子露出真容,臉上的恐懼也瞬間消失,轉眼變作陰沉。
「蘇九州?!」
麻衣中年看到女子的臉,一眼便認出了她的身份,常年冷漠的臉上現出罕見的錯愕,「居然是你?」
蘇灕冷笑,譏諷道︰「你們蘇家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怎麼找到我後反而很驚訝的樣子?我而今身受重傷,既然倒霉被你們發現,要殺要剮,悉听尊便。」
麻衣中年聞言微微一嘆,試著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溫和,「是蘇蝶音讓我來找你的。」
「房主?」
蘇灕臉上露出訝然之色,一瞬間像是想通了很多,聲音微露恭敬,「原來是晚輩誤會了,若您是大長老那邊的人,看破我身份後定然立刻下殺手,可不會心平氣和地與晚輩說話。」
麻衣中年微微頷首,看著手中的面具,思忖片刻,忍不住問道︰「這個面具,你從哪里得來?」
蘇灕目光一閃,搖頭苦笑道︰「不過是用米面隨手做的假面具,前輩若是喜歡我可以為您做一個。」
「那這張臉……」
「這張臉怎麼了?」蘇灕疑惑著問道。
看她似乎真的毫不知情,麻衣中年遲疑片刻,終究是道︰「這張臉與我一位故人很像,你難
不成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听到此話,蘇灕狹長的雙眸中掠過一抹隱晦的弧光,表面卻無奈道︰「前輩,晚輩只顧著逃命,這面具不過是隨手為之,哪里有什麼參照,恐怕只是巧合吧。」
麻衣中年听得怔住,看著桌上的飯菜。
世上真有這樣的巧合嗎?
「晚輩還沒謝前輩專程前來尋我,還未請教前輩尊姓大名,我也好將前輩的名字記在心中,日後……好好報答!」
蘇灕輕聲開口,說到最後四個字,語氣微微加重。
心事重重的麻衣中年沒有在意,他的姓已經暴露,繼續隱藏也沒有意義。
「我姓凌。」
「凌前輩。」
蘇灕喚了一聲,目中光芒流轉。
凌青嵐?還是凌陌?亦或是……凌平?
她盯著麻衣中年的臉,卻找不到與記憶中符合特征的人。
此刻能確定的消息,只有一個,麻衣中年當年也是輪回鏡中的一員。
「我帶你回去。」
麻衣中年很快從糾結中走出,以他的經歷和心境,若非此事與蘇灕有關,他根本不會為此浪費時間。
「回去?」
蘇灕眉頭一挑,「前輩,我才剛從哪里逃出來,您讓我回去?」
或許是因為面具的關系,面對她的質問,麻衣中年並未惱怒,只神情認真地說道︰「若是蘇蝶音不管你,我會護你無憂。」
就算只是假的,毫不相關的,只要有一點與那個女子相似的,他都想去盡力補償。不管是凌離也好、他也罷,他們欠給她的債太多了,並且……永遠也無法償還。
蘇灕目光微微變幻,低聲問道︰「我和前輩萍水相逢,我相信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為什麼?」
或許是蘇灕的執著,讓麻衣中年人看到了更多回憶。他罕見地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絲笑容,可他發現,他笑不出來。
努力無果後,他搖了搖頭,揮袖卷起蘇灕升入虛空中,留下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
半日後,麻衣中年回到蘇母的院子,立刻察覺到劍拔弩張的氣氛,甚至隱隱嗅到一絲血腥味。
他臉色微變,快步閃入院中。
蘇灕目光一閃,跟在後面,神識悄然無聲地散開。
晉入金丹期後,她的靈識已蛻變為神識,覆蓋範圍更廣,隱匿性更強,就連化神期也無法感應。
換言之,以蘇定川、蘇沉軻之流,根本無法察覺到她的窺伺。
尚未踏入院中,蘇灕神識中便看到蘇沉軻的臉,她目光瞬間陰寒,此人……她化成灰都認得!
支撐蘇家強盛的太上長老,共有三位。
此人排行老二,她取回的那段兒時記憶中,正是此人主張將她的血肉供給蘇家天驕們食用,而他自己更是不止一次……
後來自己去了玉虛宗,此人也不止一次對她露出濃烈的殺機與敵意,如今想來,應是怕自己成長起來,反殺與他。
只有蘇灕真正死了,他才能安心。
「現在,你應該挺安心呢……」
蘇灕嘴唇微不可查地勾起一絲弧度,緩
步走進院落中。她一出現,院中所有視線立刻集中過來。
蘇灕目光一掃,視線在蘇定川和蘇定先身上微微一頓,略過蘇沉軻,最終落到蘇蝶音身上。
蘇蝶音看到蘇九州,滿心驚喜,忙不迭地靠過來,緊緊抓住蘇灕的雙手,「九州,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蘇灕感到手中被塞了一物,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愧聲道︰「讓師尊擔心了,我察覺到有人想殺我,便提前逃了出去。還望師尊勿要怪罪。」
蘇蝶音十分相信蘇灕,心中早就有所猜測,如今得到證實,絲毫沒有懷疑蘇灕所說的話,點頭嘆道︰「我又怎麼會怪你,你若真死在賊人手中,我……」
她話未說完,蘇定先忽然高聲打斷︰「一派胡言!蘇蝶音,你想要編排謊言,也要有一個度!我什麼時候派人追殺過蘇九州?你休得血口噴人!」
蘇蝶音安撫了一番蘇九州,抬頭冷笑,「我只是說賊人追殺,大長老就這麼急著承認,真的好嗎?」
「……你!」
蘇定先聞言胸口劇烈起伏,肺都要斗氣炸了,他還是第一次被人平白扣上一口大黑鍋,洗都洗不干淨。
誠然,他是想暗中下黑手,讓蘇九州成為真正的廢人。但這一切還沒實施,就接到雅兒的秘報,可後來雅兒死了,宮殿也毀去了,他到現在……竟然拿不出任何證據證明自己所行一切,都是有憑有據的。
「怎麼了,大長老平時話不是挺多麼,怎麼到了對薄公庭的時候,就惜字如金了?」
蘇蝶音見狀,以為蘇定川心虛,毫不留情地譏諷道。
蘇灕站在她身後,眨了眨眼。
她還沒出手呢,怎麼蘇定先就要敗了,這可不行。
她轉頭看到臉色泛白的蘇縴雲,頓時移步過去,小聲問道︰「我離去之後好似發生了許多事……」
蘇縴雲捂著胸口,忍不住咳嗽兩聲,而後傳音說起這幾日發生之事。
「……光叔去找你後,那位蘇家太上似乎看上了光叔的實力,一直都在打听光叔的來歷,師尊死扛著不說,引起太上不滿,拂袖而去。沒過多久,蘇定先的人就來了!
因為你的事情,蘇定先和師尊大吵了一架,最後大打出手,師女乃差點被人一掌拍死,我就是那時候受的傷。後來太上去而復返,制止了這場戰斗,雙方就這麼僵持著。」
蘇縴雲苦笑,蘇灕又看了一眼蘇正,發現他正狠狠盯著蘇文冰,好似在看生死不共戴天的仇人。
反觀蘇文冰面無表情,似乎將蘇蝶音數百年的師恩忘得一干二淨,端是無情的很。
麻衣中年來到蘇母輪椅前,蘇母神色雖然鎮定,但依稀能看出她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麻衣中年臉色一沉,蘇母卻是慌忙拉住他的袖子,懇求似地搖了搖頭。
麻衣中年目光一軟,拳頭攥緊片刻,終究是送了開來,站在了輪椅旁沒有說話。
蘇灕看到這一幕,若有所思。
他在忌憚著什麼?
「好了,都靜一靜吧。此事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就是蘇九州?」
這時,自麻衣中年回來後一直沉默的蘇沉軻突然開口,盯著蘇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