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的第二個問題,讓在場之人皆是一愣。
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實在是太簡單了。古老太君作為大函國的巾幗女英雄,她在戰場上的一言一行都被記錄在冊,而後更是被編入書本。只要是讀過幾年書的基本都知道答案。
難不成楊夫人她故意出這個問題,給自己一個台階下?
不少人心中出現這個想法,只有蘇灕清楚地明白,楊崔氏絕對不會如此甘心認輸!
「那場戰爭距今已有三十余年。」
蘇灕如此想著,口中依著楊夫人的意思答道︰「當時凌老將軍被敵軍暗算重傷,整個戰局全靠古太君一人全力支撐。即便如此,古太君也不曾倒下。甚至還有空寄一封家書,詢問當時懷胎十月的凌家長孫是否已平安降生。戰爭結束後便被引為美談。」
簡略的介紹一番背景,蘇灕笑道︰「雖然書中未曾明說,卻很容易推測,這封信正是寄給現如今凌家長孫的生母,姜夢夫人。」
蘇灕的回答不禁讓其他人暗暗點頭,這個回答無懈可擊,根本沒有什麼破綻。就算是他們翻開書本照念,也不能比蘇灕回答的更加簡單凝練。
「可惜啊,凌家長孫早在十七歲就出征死于戰場,若是現在還活著……」
門外有人不勝唏噓,听得不少人心情沉重。
凌家滿門忠烈,祖孫三輩盡皆死于戰場,姜夢夫人生了四個孩子,皆是男兒。大兒子死于戰場,三兒子夭折,四兒子誤食毒藥成了殘廢,只剩下二兒子還在軍中任職。
古老太君白發人送黑發人,也不知承受了多少常人所不能及的痛苦。
楊夫人听得議論紛紛,笑容逐漸綻開,「蘇灕,不得不說你回答得很好,可惜你忘了我考驗的是你的女德。你回答姜夢夫人,實在是大錯特錯!」
其他人也是懵了,他們和蘇灕想的一樣,怎麼可能會錯?
蘇灕聞言眉頭一挑,「崔講師有何見解,說來一听。」
楊夫人神態從容,娓娓道來︰
「誰都知如今的姜夢夫人,乃是朝廷親自下聖旨賜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地位堪比當朝大官,但在三十多年前,姜夢夫人不過是個剛剛嫁入凌家的寒門才女。雖然她才學出眾碾壓同輩,卻怎麼都無法改變她出身貧賤這一事實!」
「女德女德,女子之品德!男人乃天,女子為地。男在上,女在下,才能維持一個家庭的興旺,這是女德學流傳至今亙古不變的至理!姜夢剛剛嫁入凌家飛上枝頭便鳳凰,更是要謹小慎微、溫順如水、討好夫君,一切已夫君的決定為主。」
「古老太君修書一封,寄回家門。雖是問孫兒如何,但問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姜夢。就算姜夢接到了信,看到信上寫的人是自己,也會立刻將之交給夫君,全憑夫君做主!」
一番話下來,全場寂靜。
楊夫人以為所有人都被她這一番言論震懾,敬佩不已。心中正暗自得意,卻忽然听到蘇灕開始拍掌。
「精彩!!崔講師所言,實在精彩!」
楊夫人沒想到第一個夸獎她的是蘇灕,不由冷笑,「蘇灕,就算你現在服軟我也不會給你退路,該退的學還是要……」
「不!崔講師,你錯了!」
蘇灕的笑容逐漸凜冽,「能把女德扭曲到如此程度,學生自愧不如,只能說一聲精彩!想必崔講師一直都這麼做,在楊家如同奴隸一樣呆的很辛苦吧?」
蘇灕的嘲笑立刻引出更大的哄笑聲,此時此刻所有人看向楊夫人的目光,都帶著十足厭惡。
她們著實被楊夫人方才那番言論惡心到了!
「蘇灕!」
楊夫人屢屢被嘲,忍不住發出氣急敗壞的尖叫,「你輸了就是輸了!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女德真諦,根本沒錯!你不信,那就是不信國之根本!你想要反抗整個大函國的女德觀,是想要大逆不道被凌遲處死嗎?!」
蘇灕滿不在乎地笑笑,「夫人你說的話就是國之根本?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那般看似完美的言論,實則破洞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你說男在上女在下,家里家外之事全憑男人做主。那我問你,當年凌驚雷老將軍重傷昏迷,口不能言,難不成古老太君就得一直守在他身邊什麼都不做,任由戰敗麼?」
蘇灕的話仿佛重錘一般敲在楊夫人心口,令她臉色蒼白,半晌無言。
「我再問你!」蘇灕目光灼灼,向前一步,楊夫人立刻嚇得身子一抖,情不自禁地後退數步。
「同樣是凌家!凌家老一輩的男子幾乎全死在了戰場上,而今正是由七十歲高齡的古老太君和姜夢夫人持家!按照你的說法。是不是古老太君和姜夢夫人都得自裁,追隨夫君而去?任由凌家滅亡?!」
「男人的功績是功績?女人所作所為全成了男人的功勞?甚至連自由和尊嚴都不能有?」蘇灕的聲音越來越高亢,「楊崔氏,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你明明身為女子卻甘為下等,甚至引以為傲,真是令學生大開眼界!我大函國有你這樣的講師,才真是誤人子弟!」
隨著最後一句話講出,楊夫人臉色再無絲毫血色,渾身癱軟,癱倒在地。
「好!」
「蘇灕你太棒了!」
「天吶!這番話說的我都要哭了!」
所有女學生都激動地站起來,一股名為熱血的東西從心口穿行而過,讓她們忍不住為蘇灕歡呼鼓掌。楊夫人的話實在憋氣的很,蘇灕能一針見血地回擊,實在令人暢快。
「反了!你們這群學生,都反了!」
楊夫人紅著眼楮爬起來,指著所有人叫囂,卻根本無人理會。這樣的回應幾乎令她發狂,可緊接著一股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害怕席卷而來。
難不成,真的一直錯的是她?!
楊夫人看著在人群中微笑的蘇灕,仿佛看見了魔鬼,她怔愣片刻,忽地發出一聲驚恐之極的尖叫,倉皇逃出教室。
教室靜了一瞬,旋即爆出更加熱烈的歡呼聲。
「蘇灕贏了!」
「蘇灕贏了崔講師,太棒了!」
「我好想看看崔講師跪下來叫女乃女乃啊,哈哈哈……」
「無恥之極,絲毫不值得同情!」
「……」
蘇子佩呆呆地站在人中間,仿佛看到所有人都在從她身邊離開,走到蘇灕身邊。她到現在都是蒙的,為何只上過一年學堂的蘇灕,會如此厲害?!
蘇灕此刻被人圍在中間,還有不少其他班級的人。
「蘇灕,我看不如女德的課就由你來講吧!」
「是啊是啊,听你講比那個楊夫人有意思多了!」
梅若涵也像只小迷妹一樣,站在蘇灕旁邊,眼楮眨啊眨的,提議道︰「蘇灕,你剛才將楊夫人批得一無是處。我們也覺得她不
對,可也不知真正的女德要做到什麼程度,不如你現在就講講吧!」
梅若涵的提議立刻得到所有人贊同,蘇灕無奈一笑,被圍在中間月兌不開身,她只能粗略講了講自己的理解。
上午過去後,蘇灕和楊夫人的事情立刻傳遍整個木楊女學,甚至就連男學府那邊也有所耳聞。
經此一事,蘇灕儼然成了整個木楊女學聲望最高之人。
寧雲志听到這個消息,叫來人了解來龍去路後,頓時哈哈大笑。
「師父的關門弟子,果然厲害啊!」
「爹,你還笑。」寧青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蘇崔氏的確不是什麼好講師,可要是楊家人鬧起來,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寧雲志聞言,神情頓時一板,「還不是你這個丫頭當初干的好事?」
寧青眼中浮現委屈,「當時若不是靠楊家幫忙,哪里會有今天的木楊學府?爹,當時你不也同意了麼,怎麼現在還怪起我來了。」
寧雲志目光一軟,幽幽嘆氣,「我倒寧願木楊學府建不起來,也不希望讓楊家這種滿眼利益的市儈世家把手隨便伸進學府來啊!」
翌日,楊夫人果真沒有再來學府,整個木楊學府看似尋常,卻處處透著緊張的氣息。
刺繡課換了一個講師,蘇灕老老實實地上課,沒再高調。至于女德課,則是換成了寧青親自來講,她是寧雲志的獨女,見識涵養自不是楊崔氏那個潑婦可比。
放課後,蘇灕以為寧雲志回來找他,卻遲遲不曾等到傳訊。她捅出的簍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楊家是木楊鎮一霸,楊崔氏回去後肯定會說他的壞話,就算只是維持楊家的臉面,他們也不會讓她好過。
回到別院,蘇灕收拾一番雜亂的心思,和梅若涵探討大函通字的字義。
不多時,果兒慌慌張張地從門外跑來,「不好了!小姐、灕小姐!我看到的學府大門進來了一群老家伙,沒有穿木楊學府的制服,很可能就是那個楊家的人啊。」
梅若涵聞言神情微變,頗為擔憂地望向蘇灕,蘇灕卻若無其事,繼續研讀《大函通字》。
「希望不要出什麼事才好。」
梅若涵嘀咕兩聲,也放下心思安心讀書。以她的個人能力,就算滿心擔憂,也改變不了結局。
卻說此刻,學府茶樓內,六張蒲團坐的滿滿當當,卻無人說話。
寧青服侍在父親身邊,給每人斟上一盞茶,寧雲志頓時發出爽朗的笑聲︰「楊家老爺,真是稀客啊。」
坐在寧雲志面前,神情有幾分陰鷙的老人冷哼一聲,直接開門見山道︰「此事,你們木楊學府定然要給我們楊家一個交代!那個蘇灕,必須趕出學府!」
學院與楊家的談話持續了很久,其中內容更是保密。日薄西山,楊家人匆匆離去。立刻有人找到蘇灕傳遞消息。
楊家人是帶著笑容離開的,而學府府主的臉色……很難看。
這個消息,立刻讓梅若涵心中一沉。沒等她有所反應,學府的小廝就找上門來,叫道︰「哪位是蘇灕小姐?」
蘇灕放下書本,神色平靜地站起身,「我是。」
小廝站在門邊,猶豫半天才不甘地將手中的一紙府令交到蘇灕手中,「蘇灕小姐,你不要灰心!府主她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楊家欺人太甚!」
蘇灕打開紙張,梅若涵和果兒立刻緊張起來,湊過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