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琛坐起身, 頓了一瞬, 才道︰「嗯,前幾日就定好了, 本來想早些跟你說, 沒想到一拖竟拖到了現在。」
顧時歡忍住掐他的沖動, 板下臉︰「怎麼回事?」
沈雲琛見顧時歡氣呼呼的, 輕笑了一聲,去捏她鼓起來的臉, 被她躲開, 苦笑道︰「別擔心,不是什麼大事。你可知道瑯州?瑯州是大昱和西慶交界之地, 最近這段日子, 西慶往瑯州運了不少兵力, 面上是練兵,誰知道私下里會有什麼動作, 因此父皇派我去盯一段時間。」
「這還不是大事?!」顧時歡全身一僵,「萬一、萬一……」
萬一西慶發起戰爭呢……
現在並不是什麼太平盛世,大昱、西慶和北漠三國之間尚不安寧,時有戰事, 便是沈雲琛在邊疆的短短六年,已經歷經了無數場戰事。
自從沈雲琛去年大勝歸京之後,也只出過一次遠門,那次的主要目是處理貪墨案和為了她尋藥,而今, 卻是要再度上戰場……
那些仿佛離她很遠的戰事,便這麼陡然地跳到了她面前。
顧時歡抖著唇︰「你怎麼、你怎麼這樣……」
說著說著,眼楮里便蒙上了一層水霧︰「這麼危險的事,怎麼現在才跟我說……朝中無人了嗎?怎麼偏叫你去……」
沈雲琛哭笑不得給將她摟進懷里︰「沒你想得那麼可怕。這支西慶軍我打過數次交道了,對他們比較熟悉,因此派我去是最妥當的。本來也想早點跟你說,就是怕你會胡思亂想,又因今天的事情耽擱到了晚上……下次我一定及早跟你說好不好,嗯?」
顧時歡錘了他一拳︰「沒下次!」
沈雲琛被她幼稚的話逗得發笑,不應允也不反駁,只是解釋道︰「這一百年間,三國之間的勢力此消彼長,卻也沒有誰當真壓倒了誰。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會早日歸來的。」
顧時歡縮在他懷里,把眼淚全往他寢衣上擦去︰「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這個世道才會太平呢?」
沈雲琛托著她的臀與背,扶著她坐得穩當舒適︰「太平?縱觀歷史,有記載的朝代可追溯至四千年前,那時候各個族落經過長年紛戰,終于統一成為中夏國,始有國家記載。從中夏國至今,足足四千多年,統一的時候少、分.裂的時候多,便是在統一的皇朝之下,也有饑荒、瘟疫、起.義、叛變、宮亂等記載,太平的日子實在太少了。」
「嗯……」顧時歡听著也不自覺嘆息,她前些日子將《大昱國史》看完了,便又看了不少前朝的記載,那些四千多年的悠悠歲月,光是記載于書頁上的,已經足以讓人看一輩子,那些淹沒在歷史之河里的悲歡離合,又該有多少呢?
大昱這短短一百年,在這四千年中,便又顯得渺小了。
而她與沈雲琛,也只是歷史煙雲中很快就會消逝的一抹。
想到此處,顧時歡更加抱緊了沈雲琛,不知怎麼的,眼下一絲睡意也無,便想與他說說話,明天之後,得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與他說話了。
「你給我說說歷史吧,我還沒看完呢。」
沈雲琛被她突然冒出來的古怪點子一愣,而後拉過薄被將她圍起來︰「看到哪兒了?」
「叫你說,你反賴給我……」顧時歡不似發怒,反倒像嬌嗔。
她靠著他的胸膛,在這樣寂靜的夜晚,感到特別平和與安寧,那些載于紙上的紛亂仿佛真的只活在書頁里,不曾真正地發生過。
「中夏國統治了七百余年,後因大王昏庸,各地謀而反,分裂成各個諸侯國,表面仍以中夏王室為尊,實際上早已各轄屬地,置王命于不顧。相安無事了近百年——那一百年,我想百姓應該生活得較為安樂——只是後來各個諸侯國不滿于此,紛紛推翻了中夏王室,開啟了長達百年的紛戰……最後終得統一為大京朝。又四百年,分.裂成雲國、凰國、靳國、越國、滎國五國。」
說到此處,顧時歡笑道︰「凰國可有意思了,據說當年從天而降了一只大仙爐,是天遇明君,所以神仙來送禮呢。我還看到野史說,那不是什麼仙爐,竟是來自未來的東西……什麼奇奇怪怪的說法都有。可惜歷經這麼多年,那仙爐早已不知所蹤,我找遍資料史籍也沒有記載它的去處……真可惜,我還想看看是什麼樣的爐子呢。」
沈雲琛笑著揉她的腦袋,卻放輕了力度,避開了傷處︰「叫你去讀史,你竟只惦記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顧時歡哼唧一聲︰「正史讀起來很枯燥的,還是野史有趣。」
又繼續道︰「反正之後又過了好多好多年,什麼興朝、大禮……有大一統的時候,也有各自割據的時候,真應了那句話‘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後來便到了大楚、大邕、燕國、雲國四國對立的時期了。因為之前有個雲國了,因此這里的雲國便被稱為後雲國——哎,雲這個字這麼好听麼,怎麼哪兒哪兒都有。」
顧時歡戳了戳沈雲琛的胸口,因沈雲琛這三個字,她對「雲」、「琛」都感到格外熟悉和溫柔。
沈雲琛抓住她的手,習慣性地往嘴邊一咬一親。
「我對這段歷史格外感興趣,因為大楚出了第一位女帝——仁安慧成皇帝楚千翹。」顧時歡道,「她真厲害,我很喜歡她。」
顧時歡的眼楮里冒出憧憬︰「是她先後滅了燕國、後雲和大邕,結束了四國之間的不休戰亂。在位期間,她也沒有一刻放松,勵精圖治勤于政事,將大楚打理得越發強盛,實為女子典範!雖然世人都說這一切少不了孟丞相的輔佐,更有野史說這皇位是孟丞相讓出來的,但我仍舊覺得,作為一個女子,能踏出那一步,已經足夠了不起了。而且她的種種才能有目共睹,便是有良臣孟丞相在側,也不能掩蓋她身上的光輝。只不過世人多不能接受女子掌權,因此總對她多有詆毀罷了。」
顧時歡不屑地「哼」了一聲。
楚千翹在位期間,不但國家強盛了,連女子的地位都提高了很多,只可惜她終究也沒生出女兒,身邊也沒有堪當大任的女官,最後皇位還是又回到了男子手中,女子的地位漸漸地又下降了不少。
身為一個女子,她從小就對歷史上唯二的兩位女帝崇敬不已。經過這兩位女帝的努力,女子的地位比大楚之前可好多了。
沈雲琛听罷,側頭看著她,以前從未听她說起過這方面,而今見她說起女帝,眼中熠熠生輝,比屋子里的燭火還要亮堂,煞是艷麗動人,心中不由一動。
好像又挖掘到了她的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模樣。
他道︰「嬌嬌……你想成為女帝嗎?」
顧時歡陡然愣住了,半晌才回過神,去捏他的臉︰「阿琛……你莫不是忘了你姓什麼了?」
若是換成別人這樣問她,她肯定得嚇暈過去,這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謀逆之語了……可是換成是沈雲琛,她竟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只當他問自己想不想吃肉丸子一樣平常。
縱使他就是皇家人,最該多疑狠辣的皇家人。
顧時歡挪了挪身子,與他四目相對︰「我只是崇敬女帝,可不想自己當女帝。我知道我不是那塊料,可別平白耽誤了天下百姓。我的願望很小,只是希望天下能夠太太平平的,女子能與男子地位等同,每個人能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就好了。」
沈雲琛摟著她的腰︰「嗯,我會盡我一生之力,鑄就一個太平盛世。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顧時歡彎了彎眸子︰「那不成,你要有原則,我如果無理取鬧了,你可以不答應。」
沈雲琛嗅著她胸前的香氣,低低道︰「你沒有無理取鬧。」
「我當然沒有無理取鬧——我是說以後嘛!」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顧時歡攀著他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我現在就無理取鬧一次——你應當知道的,仁安帝楚千翹與孟丞相不只是君臣的關系,他們還成親了,且在余生里只有彼此。我想,我們能不能像他們一樣呢?在余生里,我不許你再有別的女人、別的子嗣,我生下多少孩子,我們就有多少孩子,我、我若是生不出孩子,我們便沒有孩子。你別想去找別人。如有片刻違背,我會轉身就走,那時候你可不能攔我。」
說出口,她已是心跳如雷。
關于別的女人,他們沒有正式立下盟約,但沈雲琛曾經許諾過,除了她不會有別人。而關于孩子,從前卻是沒提過這個問題的。顧時歡近來時常胡亂地想,若是自己真的生不出孩子了,往後可該怎麼辦?
想多了,便成了心底的魔。
索性借著這個時機,把一切鄭重地攤開了說。
她不是想逼迫沈雲琛,她只是及早亮出自己的要求和底線,免得到了不可調和的時候,背上對夫君不夠體諒的指責。
她早已想好,若是他接受便罷了,若是不接受,她也好及時抽.身,放他去找更合適的佳人。
顧時歡原本以為沈雲琛會思索很久,沒想到他一听完,便鉗住了她的下巴︰「我讓你這般不信任?」
「不、不是……」顧時歡在他的鉗制下艱難地開口,被捏得翹起的嘴巴一撅一撅的。
沈雲琛便朝著她的嘴覆上去,同時松了手,扶住她的腦袋,加深這個吻。
半晌後,從她唇上離開,沉聲道︰「我從來沒想過去找別人。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如有片刻違背,你只管轉身就走,我必不攔你——那麼你也記著,我絕不會讓這天到來。」
顧時歡怔怔地笑了,陰霾一掃而空,抱著他繼續撒嬌︰「那你接著說,我就看到這兒了。」
其實這些粗淺的歷史脈絡,便是不特意去看,她也早就知道了,不過眼下她還不想睡,也不想聊現在的瑣事,所以只好聊聊過去的事兒。
沈雲琛卻只想累了一天的顧時歡早點休息,于是一邊小心翼翼地檢查了她的傷,一邊敷衍地說了說︰「大楚興盛了五百年,終分.裂為東楚和西楚。繼而又過兩百年,割裂為六國。至武光聖皇帝統一六國,建立大仁國。她是歷史上第二位女帝,也是唯二的女帝之一。三百年後,大仁國分割為三國後燕、新國和北喬國,又越三百余年,後燕和新國統一為大新朝,與北喬國隔江而治。再過了十余年,北喬被游牧民族所佔,一統為北漠。大新則分.裂成大昱和西慶。距今已一百年了。」
這一百年來,三足鼎立,未嘗有一日真正的太平。
顧時歡擰著他的衣角把玩︰「其實至武帝比仁安帝更加傳奇,她是一個平民女子,據說連父母都沒有記載的那種,可是她憑著一己之力,在六國中月兌穎而出,竟成一代女帝,簡直是戲本子里都不敢寫的故事!可惜,她身子不好,登基沒幾年便駕崩了,實在可惜……我看野史說,至武帝一生未嫁的原因是她鐘愛著一個太監,若真是如此,那便更傳奇了。」
沈雲琛把手伸進她的寢衣里︰「好啊你,明明正史野史都看過了,還叫我給你說。」
想著明天他就要走了,顧時歡難得沒有羞怯地躲他,反而湊了上去,主動去咬他的嘴︰「我看的都是野史,當不得真……哎,若是我們被寫進野史,會如何?」
沈雲琛哭笑不得,哪有人巴望著進野史,那都是古今的百姓亂說一通的東西。
因而手下未停,一件一件地剝去她身上的阻礙,一邊咬著她的耳朵道︰「我與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門當戶對、情投意合……在野史里,也是一樁天造地設的好姻緣……」
顧時歡被他逗笑,又被.模得渾身發軟,漸漸顧不得什麼正史野史了,那些故紙堆里的東西終究都沉入歷史里了,現在,她眼里心里都只有沈雲琛。
她的阿琛……
往後,會不會也有一個寂靜的夜,一對恩愛的夫妻,說起史冊上一個名喚沈雲琛的皇帝呢?
會吧?一定會的。
顧時歡淺淺地笑了起來,這下連呻.吟都帶了笑意,勾得沈雲琛更加急切了。
燭火燃到了盡頭,芯落即滅。
*****
因為顧時歡頭上的傷,沈雲琛做得小心翼翼,一次便罷。
第二天,他早早地就起了身,輕輕地在顧時歡的額上親了親,沒驚擾沉睡的佳人。
可是等他穿上衣服,準備出去時,顧時歡就像心有感應一般,猛地一蹬腿醒了過來,朦朧的視線中看到沈雲琛的背影,忙喚了一聲,準備起來。
沈雲琛回身,摁住她的手︰「繼續睡。」
顧時歡攥住他的衣角,滿心的不舍和不安。
沈雲琛揉了揉她的手,想說什麼,臨到頭了還是只有三個字︰「別擔心。」
其實以往上戰場的次數多了,比這艱險的更是不勝枚舉,他不知道為何一次小小的離別就讓她這麼提心吊膽,不過這是他第一次嘗到有人牽掛的滋味,像是整個心髒被抹上了一層蜜糖,連舌尖都甜到了。
顧時歡強笑︰「不會有事的,對嗎?你很快就會回來了,我就在家里安心等……再說了,大昱和西慶百年前還是一家呢……沒事的,對吧?」
沈雲琛眉眼都暈染了笑意︰「沒錯,我會沒事的。」
他算了算時間,許下承諾︰「去年的七夕節我沒能與你一起過,今年我一定趕回來。」
顧時歡的臉上這才緩緩染上笑意,她告訴自己要成熟一些了,便慢慢地松開了手。
「我走了。」沈雲琛說完,轉身就走。
才走了兩三步,便又猛地轉身,扣住顧時歡狠狠親了一口,深深地看著她︰「不要想我……不,要想我。」
顧時歡眼眸彎彎地點頭。
之後,顧時歡留著他吃早膳,然而吃過早膳,沈雲琛終究還是出發去瑯州了,臨走前再三叮囑她好好養傷,照顧好自己。
顧時歡乖巧地應了。
送走他之後,她卻沒閑著,徑直去了宮里一趟。
她去見了沈寧安。
沈寧安跟她狠狠地哭訴了一場,說父皇還是不肯松口,一定要她嫁給那什麼範蜀。
顧時歡只好耐著性子,巧舌如簧地勸慰她。
沈順和上次被當眾折了面子,像他這樣的九五之尊,對面子的看重不是常人能比的,因此一氣之下,寧可不顧女兒的幸福,也一定要維護自己的面子,也是可以想見的。
現在不宜硬踫硬。
這些道理,沈寧安也懂,只是心口堵得難受。將顧時歡送走後,她越想越氣,把桌上的東西一氣都拂到了地上。
*****
十余天後,顧時歡頭上那傷處終于結痂月兌落了,只不過那處剪掉的頭發,尚需一些時日恢復。
這些天,一切倒是風平浪靜的,什麼都沒發生,只除了安朝司回江南,要將京城的生意轉給大哥安朝雲來接手。
其余表兄弟自然都萬分想不通,安朝雲負責江南,安朝司開拓京城,這不是管理得好好的麼,怎麼安朝司突然便鬧著回去?輪流問了幾次,都得不到答案,也挽留不住他。
于是眾人辦了離別宴送他。
顧時歡稱病不去,直至安朝司離京,再沒見他一面。
*****
漸漸入夏,陽光一日比一日明媚。
今日顧時歡才吃了晚膳,正端著茶漱口,突然楚伯急匆匆來報,說是三公主割腕自盡了,驚得她失手便打翻了茶杯。
連忙站起來,往外跑去︰「備馬車!」
待上了車才知道楚伯大驚之下詞不達意,沈寧安雖是割腕了,卻並沒有死,現下已經救回來了,抹了膏藥吃了湯藥,沒有性命之虞了。
顧時歡那顆嚇壞的心可算好些了,不過仍舊要去看的。
去了公主殿,只見太醫們都候在外面,想必便是皇上在里面了。
她跟太醫們見過禮,便叫人往里面通傳,片刻後,皇上允她進去。
因沈順和在,所以顧時歡不敢像平日那樣輕松自在,她小心翼翼地屏著呼吸進去,偷偷打量里面的情況。
沈順和坐在床邊,一言不發。沈宜越站在一邊,眉頭皺地死緊。而沈寧安則手腕上裹著紗布,眼眶紅紅的,顯然剛被訓斥過,因此也倔強地別著腦袋,一聲不吭。
倒是這屋子里的第四個人,叫顧時歡小小地詫異了一下。
蘇貴妃。
她這會兒哭得梨花帶雨,正用帕子擦淚。
因蘇貴妃平日不常出來,所以陡然見到她,顧時歡不由得訝異,轉瞬便轉過彎來,割腕自盡的是沈寧安,她萬般疼愛的女兒,再不問世事也不會無動于衷的。
顧時歡向沈順和與蘇貴妃請安,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沈順和像被驚醒似的,猛地站了起來︰「不願嫁就不嫁罷!下次你再使這樣的小性子,朕只當沒你這個女兒!」
沈寧安一听,頓時眉開眼笑,仿佛腕上的傷一點影響也沒有,麻利兒地從床上滾下來,磕頭行禮︰「女兒謝過父皇!」
沈順和拂袖而去。
蘇貴妃和沈宜越連忙扶沈寧安起身,顧時歡也走過去幫忙,將沈寧安又帶回床上。
蘇貴妃哭得一雙眼楮都腫了︰「你這孩子,這般大了也不叫人省心!那新科狀元一表人才,哪里配不上你?便是你不願嫁,也不該使出這種混賬法子!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有個三長兩短,叫母妃怎麼過!」
沈寧安忙去給蘇貴妃擦眼淚︰「母妃我錯了……我以後再不胡鬧了,您笑一笑,笑一笑……」
蘇貴妃泫然而泣,怎麼也笑不出來。
沈宜越也是氣急了,往日的嬉皮笑臉都收了起來,握住沈寧安沒受傷的那只手,咬牙切齒道︰「你這混賬丫頭,下次再不知輕重,我也當沒你這個妹妹!」
沈寧安頓時委屈了︰「哥……」
顧時歡連忙上前解圍,柔聲道︰「母妃娘娘、五哥,安兒需要休息,可別傷上加傷了……」
蘇貴妃嘆了一口氣︰「這次沒事就好,好在發現得早……」她輕輕撫著沈寧安的傷處︰「我回去謝菩薩保佑了,你自個兒好好反省。哪日真的反省了,你再來綠蕊宮。」
沈寧安不敢辯駁,委屈兮兮地點頭。
「母妃,我送你回去。」沈宜越扶著蘇貴妃的胳膊,對顧時歡道,「勞煩六弟妹了。」便攜蘇貴妃出去了。
只有兩人在,顧時歡也忍不住數落她,沈寧安卻笑嘻嘻的︰「你看,不吃點苦怎麼能有效果?光是拿剪子威脅,父皇總不當一回事,這真下手了,父皇才能想起我是他的女兒。」
顧時歡簡直要被她氣死,只是又苦口婆心地教導了一番。至于她听進去了多少,她就不知道了……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外頭便有人通稟,說齊伯侯世子張鈞求見。
不知為何,顧時歡听了這個名字就來氣,如果不是他遲遲不接受沈寧安,早就成了一樁良緣,哪里會來這麼一大段風波,現在怎麼好意思求見。
雖然知道自己這麼想完全沒道理,但她就是忍不住。
便問沈寧安︰「見麼?」
沈寧安垂下眼,半晌道︰「……還是不見吧。」
顧時歡慢慢笑了,安兒還是孺子可教的,既然三番兩次被張鈞打臉,又何必再湊上去呢?冷一冷這個張鈞,或許會有意料之外的效果呢。
「我去趕走他。」顧時歡往外走。
沈寧安下意識地想拉住她,最後還是收回了手。
張鈞正候在公主殿外,見大門一開,忙轉過身去,見是顧時歡後,面色一頓︰「現在是否方便,我想進去探望公主。」
顧時歡道︰「不方便。」
張鈞眉心幾不可聞地蹙了起來︰「只見一面,看看她就好。」
顧時歡嗤笑一聲︰「安兒說,不見。」
張鈞便沉默了,半晌道︰「那是我打擾了。」
顧時歡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忍不住道︰「不再爭取一下?安兒對你來說,就這麼不重要?」
張鈞腳步一頓,卻仍舊往前走了。
顧時歡氣急,明明張鈞再請求一番,或者候在外面的時間再長一點,先心軟的肯定是沈寧安。而他卻連這點堅持都沒有。
她咬牙道︰「你明明是關心她的,卻不肯承認。你在逃避什麼?孬種!」
顧時歡第一次罵人「孬種」,已經做好了被張鈞罵回來的準備,卻沒想到他什麼也沒說,連步履都不停,就這樣疾步走了。
留她在原地攢了一肚子氣。
*****
又過了一段時日,沈順和在早朝時痛罵沈如宣的事,頓時傳遍了朝野上下。
不、不止是痛罵而已,下了朝,沈順和便叫人將沈如宣一家軟禁在了太子府,不許任何人出入。听說還是因了寧成月即將臨盆,所以對他們特殊照顧,否則,他們都是要被打入天牢的。
原因便是——沈如宣買通廢太子府邸的人,給廢太子夫婦下慢.性.毒.藥的事兒被揭發出來了。
朝堂皆驚。
顧時歡听到這消息,也是萬分詫異。按理說,沈知遠已經沒什麼威脅,至少目前算不得什麼大的威脅,何至于特意派人去下毒,反倒給自己留了把柄?
沈如宣自然也辯稱自己是冤枉的,不過下毒的人已經被揪出來,還指控了他,毒.藥也在太子府被搜到,人贓並獲,他的辯駁顯得有些蒼白。
不過,沈順和也沒有當場便判定他的罪,而只是將他們軟禁起來,派了專人調查這件事,孟淳悠之父——太尉孟安、寧成月之父——廷尉寧武均被暫時撤職。
沈雲琛走後,顧時歡身邊再沒一個可以討論這個話題的人,她憋得慌,便叫人拿來紙筆,要給沈雲琛寫信通知他。
其實她心里清楚,憋得慌不過是個借口,而且關于這件事,沈雲琛肯定會收到加急文書,可比她的書信紙箋快多了。
她只是想尋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寫信給他罷了。
攤開信紙,顧時歡倒也沒多寫什麼,這種書信往來不宜寫太多深入的事,恐叫人看了去。于是只草草地交代了沈如宣因給廢太子下毒而被囚一事,最後她頓了半晌,才寫下最重要的一句話︰
何時歸?
羞赧地笑了笑,封好,叫人傳去驛站。
*****
信才送出去兩日,朝中又有了新消息,說是通過沈如宣下毒這件事,竟順藤模瓜地牽扯出了另一樁事——
去年秋獵攻擊皇上的兩只老虎,不是廢太子派出的,而是沈如宣派出的!
下毒只是殺兄,派老虎攻擊沈順和,那叫弒父弒君!
沈如宣自是不認,為自己拼命辯駁,一口咬定是遭人陷害,求沈順和明鑒歡他清白。
可是,經過查證,那兩只老虎是有飼主的,那飼主是江湖人士,一直四處漂泊,最近回了京城,才叫沈順和的人順著線索查到了。
那飼主全部招供了,他那里可不止那兩只老虎,另有猛獸十多只,也都全受他控制,無用的時候便放歸山林。
據他說,那兩只老虎,就是沈如宣從他這里買去的,故意叫他操控老虎,陷害于廢太子。
他還留著沈如宣無意中落下的佩玉。
沈如宣大呼冤枉,說自己不曾認識這個飼主,而他府上玉佩那麼多,丟了也不曾在意,所以也不知道那佩玉什麼時候落到了別人手上。
這一切在確鑿的證據面前,便成了死不悔改。
但是證據呈上去後,沈順和遲遲沒有做出處置,所有人都只能安靜地等。
顧時歡亦是如此。
雖然她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是眼下她也沒別的想法,只能靜觀其變。比起如何處置沈如宣,她倒是更期待沈雲琛的回信。
只不過,還沒等收到回信,她卻先收到了寧成月快要臨盆的消息。
寧成月肚中到底懷的是皇室的血脈,所以沈順和還是頗為看重的,早在前些時候便派人太醫和產婆駐守太子府,一旦寧成月有什麼動靜也可及早做安排。
這會兒,听說昔日好友要臨盆了,顧時歡也有點擔憂。
都說生孩子是過鬼門關……
她還猶豫著要不要去,倒是姜如先來找她了,原來她也惦念著過去的情分,想去探望探望,並從紀懷曜那里拿了令牌,想與顧時歡一起去探望寧成月。
有姜如推她一把,她也坐不住了,立刻拿了六皇子府的令牌,兩人往太子府趕。
這軟禁只是暗地里的,明面上沈順和並沒下達過軟禁的指令,因此太子府的守衛也並不是鐵板一塊,若想前去探望,帶上令牌證明身份,向守衛長報備即可,當然,身份太低的人在守衛長這里是過不去的。
匆匆到了太子府,兩人的身份使她們通行無阻,一路到了寧成月臨盆的房間外面。
這里早已亂成一團,產婆在里面給孕婦助產,太醫則在側面的花廳開一些養身的藥方子。
沈如宣焦急地守在外面。
顧時歡和姜如見他這著急的模樣,心里還有些替寧成月開心,原來她在沈如宣心里,還是有點分量的。
她們兩個便也靜立在外面等,只是越來越心驚。
只見一盆盆干淨的水被小丫頭們端進去,不消片刻,端出來的便是鮮紅的血水!
她到底流了多少血……
外面的人沒有等太久,很快,一個產婆挑開簾子,急急地奔出來,朝沈如宣大叫︰「太子殿下不好了!側夫人難產!側夫人難產!」
「啊!」不止沈如宣一臉詫色,顧時歡與姜如也不由得心頭一跳。
沈如宣忙道︰「叫太醫來!」
太醫聞聲從花廳齊齊過來,忙問產婆癥狀。
產婆急道︰「胎位不正!側夫人月復中的孩子遲遲不出來!」
「太醫……」沈如宣一臉焦色,「太醫,這該如何是好啊?!」
幾位太醫頭踫頭地簡短地商量了一下,徐太醫道︰「側夫人與胎兒怕是不能全保,只能二中擇一。太子殿下,保大保小,由您定奪!」
顧時歡一詫,沒想到竟是這個結尾……下意識地看向沈如宣。
沈如宣沒有一絲猶豫,激動道︰「保小!一定要保護她月復中的孩子!」
那等在一邊的產婆也听到了,連忙「哎哎」了兩聲,又進了屋子。
「太子殿下!」顧時歡瞪大了眼楮,失聲喊道,「太子殿下,不行啊……怎麼可以!」
沈如宣眼眶充血,此刻像個瘋子一樣,嘶吼道︰「她月復中有我的兒子,有大昱的皇孫!那可是皇孫!一定要把我兒子生下來!把大昱的皇孫生下來!對、對、對,生下來……父皇會開心的……」
姜如已是全身抖了起來,咬著唇嗚嗚直哭︰「怎麼可以……」
顧時歡也抖得厲害,不過她還是強打起精神想沖進去,卻被沈如宣派人攔下了。
沈如宣面色猙獰地看著她︰「怎麼!怕我生了兒子,重新得到父皇的關心,一朝洗刷冤屈是不是?!」
「不是!」顧時歡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就在產房外面,這個嘈雜的院子里,朝沈如宣大罵,「孩子沒有了還能生,成月可就一條命!你對她竟一絲情分也沒有?!」
沈如宣卻充耳不聞,兩眼只看著產房的門,臉上掛著怪異的笑。
這時候,門內傳來寧成月的痛苦大叫,一聲高過一聲,一聲緊似一聲,一聲快過一聲……
顧時歡咬著牙,寧成月的叫聲像敲在她心尖上一樣,那聲音中的絕望,如同一只無形的手,遏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叫都叫不出聲。
偏偏她此時弱小到無能為力!
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也不知寧成月叫了多少聲,只听得最後一聲高昂的叫聲戛然而止,收縮成一個短促的音符——
同時,產婆抱著一個嬰孩出來了,笑道︰「恭喜太子殿下,是個皇孫女。」
沈如宣眸中的光頓時熄滅,臉色也冷凝起來,他連一眼也沒施舍給自己的女兒,只留下一句「交給夫人」,就轉身離開了。
房間里面安靜得如同一個人也沒有。
姜如以帕掩淚︰「成月她、她……她不會……」
「呸呸呸!」顧時歡拉起她,「不會的!她不會有事的!我們進去看看!」
正準備進去,余光見那產婆抱著孩子要離開,顧時歡連忙喊住她︰「嬤嬤,孩子給我看看。」
產婆頓住腳步,面帶猶豫︰「六皇子妃殿下,方才您也看到了,太子殿下叫老身帶去給太子妃殿下呢。」
「我知道。我又不會帶走孩子。」顧時歡理直氣壯地一步步走近產婆,「我是這孩子的皇嬸,怎麼,連看孩子一眼的資格都沒有了?」
「這……」產婆面露難色。
顧時歡卻眼疾手快,在這時一把將孩子搶了過來,緊緊抱住︰「我就帶進去給孩子她娘看一看,馬上就出來。嬤嬤且稍候,立刻就還給您。」
這孩子既已被顧時歡奪走,產婆也不敢跟皇子妃搶人,只好彎著弓背道︰「老身就在外面等著,望六皇子妃殿下快些,老身還要去復命呢。」
「自然。」
顧時歡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拉著姜如進了彌漫著血腥之氣的產房。
作者有話要說︰ 羞愧捂臉……
這章前面簡單地擼了擼這個架空世界的歷史觀和世界觀【不】把枝的大部分古言(女配︰感覺被世界拋棄.jpg)放在了一個架空世界里,完善了一下這個世界(其實我花了一晚上擼了一個很詳細的枝ソ架空世界朝代表,不過由于劇情需要,不可能一個個詳細介紹下來,以後再慢慢披露吧^^)
由于目前每篇文都在獨立的朝代,所以完全不影響閱讀,盡可放心哈哈^^
在擼這個世界的歷史朝代體系的時候,枝順便暢想了一下沈六和嬌嬌以後生包子的故事,然後發現——
假設將沈六的設定稍微偏移為太子,那麼——
百姓眼中的沈六︰一直不近,娶了太子妃後才正常,然後生了個漂亮女兒,特別寵女兒寵媳婦兒,一生無妃,只有一個皇後
而驕女那篇文里——
百姓眼中的楚皇︰一直不近,娶了太子妃後才正常,然後生了個漂亮女兒,特別寵女兒寵媳婦兒,一生無妃,只有一個皇後
所以四舍五入一下……
沈六=楚皇???
夭壽啦!
還記得驕女完結的時候,孟狐狸那麼囂張地懟沈六……孽障,那是你岳丈大人啊!!!
已經殺青的孟狐狸︰後背一寒.jpg
【決定了,沈六如果生了女兒,就叫她鎮國長樂公主沈千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