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看了一眼山谷中央緊閉的花苞，方宋霆縱身躍下山頭，不一會兒就從顧修明的視野里消失不見了。
哪怕對方宋霆極為不待見，顧修明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實力，真的是強悍得讓人仰望。
不過，這件事，十多年前就知道了，不是嗎？
十多年前，將保護著姑姑的林家和顧家護衛殺得只余下幾名顧家心月復護衛，奪走小小……那時候的林松亭不過十三歲而已。
即使是因為他生來就有著克制林家和顧家血脈家族魂寵的力量，才有這樣驚人的戰果，卻依然讓知曉那句話的父親戰栗不已。
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孩童就能夠將護送主母、又因有靈祭在而多加了一倍規模的護衛隊盡數葬送……待到他長大，完全掌控那股力量，到時候覆滅整個家族，也不是什麼痴人說夢。
哪怕，那將要被覆滅的家族，是世人眼中地位高高在上的八家之一，東域實質上的掌控者，林家。
顧修明垂了垂眼簾。
或許，還有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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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去時，方宋霆回來所用的時間短得多。
進了軍隊駐地，他給麗生發了條信息，告知他接下來大概會離開一個多月，事物全部交由他處理，然後不管那頭接到信息的麗生是什麼反應，就關了聯絡器，往邁克爾頓少將的辦公室去。
他這次總算是記得在離開駐地之前，先去找邁克爾頓少將批張準離證了。
遲雁行區里，審批軍官離開駐地許可證的工作是屬于邁克爾頓少將的，所以當初GS一派發現方宋霆不在駐地時，立刻上報此事——假若擔任這項職務的人是屬于帕拉斯一派的，那大概根本就沒有方宋霆擅離駐地這回事了……
在上次引發相當風波之後，方宋霆被自家派系里幾個大佬話里話外敲敲打打了一遍，大致意思就是多多少少體諒一下下邊人，以後要走前說一下，請個批條什麼的又不費事，邁克爾頓不給批到時候我們批死他……
正如他們所想，哪怕邁克爾頓少將再怎麼不待見屬于敵對派系的方宋霆，但對于這樣有著正當理由的離開駐地申請，卻是不得不同意的。
打著「去叢林磨練自己」的旗號，順利拿到離開駐地三個月的批條，方宋霆正要離開，就見阿道夫走了進來。
看到這個意料外的人，阿道夫愣了一下，笑了︰「正好，我正要去找你，駐地輪換結果差不多決定了，你等會記得去了解看看。」
他笑得頗有些幸災樂禍。
能讓他這個反應……帽檐後的異色眼瞳眯了眯，方宋霆忽然開口︰「去北域？」
雖然是疑問句，但是由他說出口來時，卻是陳述句一樣的語調。
阿道夫心頭一驚，駐地輪換結果五分鐘前才決定下來上報，還沒通報下來，他是有自己的人脈渠道才知道的，方宋霆剛剛一直都在邁克爾頓少將的辦公室里，怎麼可能收到消息？
從阿道夫的臉上得到了答案，方宋霆也不多言，更加不會好心去解釋他的疑惑，拿著批條就離開了。
徒留下阿道夫，滿心不解。
「怎麼，還真是把他弄去了北域？」
邁克爾頓端著杯咖啡，朝站在辦公室門口的阿道夫招招手，示意他進來。
阿道夫把門關好了，才走過去，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對，方宋霆被派去了北域，蘭斯那孩子要去西5區……其他的話，東域那幾個軍長差不多是廢掉了，平調到了南11區。」
雖然嘴上說的是平調，但是阿道夫和邁克爾頓少將心里都跟明鏡似的，那幾個人基本上是被斬斷了通往軍方高層的路，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邁克爾頓少將喝了口溫度適宜的咖啡，轉著杯子問︰「水藍心呢？」
方宋霆被調遣去了北域，那原本駐守北域的水藍心去了哪里？
「還是北域。方宋霆負責的是北7區到北13區，以前水藍心基本上沒派多少兵力駐守這些地方。」阿道夫說，語氣里掩不住的幸災樂禍，「之前北域水藍心他們說了算，她要怎麼安排軍力我們也插不了手，現在換成方宋霆就不成了！方宋霆要敢放棄那幾個高危區域的話，我們絕對能把帕拉斯那派扯下一層皮來！」
「如果不是這次方宋霆自己出了那麼大的紕漏，擅離駐地，我們也沒辦法把他弄去北域。」邁克爾頓輕嘆了一聲，道。
雖然在帕拉斯那派的抵死不認和高層活動下，方宋霆這個「擅離駐地」的罪名並沒有被按實，但是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影響的。
最直接的就是這次駐地輪換，方宋霆被安排去了北域——本來，按照他這三年里的表現和一直以來的人脈活動，這次駐地調動，方宋霆應該會被調回中央區才對。
這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懲罰。
「弄去北域了也不錯，北域那邊的排外夠他喝一壺的了！」阿道夫道。
邁克爾頓少將這次笑了︰「不止排外問題。」他踱步到了窗前，看著外面操場上訓練得熱火朝天的士兵，道，「方宋霆去北域……他不可能時時都不露臉，有些事，他必須自己出面，到時候……呵。」
這笑聲有些意味深長，阿道夫皺眉想了想，試探著問︰「難道……北域那邊還有什麼特殊的不成？」
那塊被稱為「神所遺棄的大陸」上，會對方宋霆有什麼特殊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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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域地理環境非常惡劣，加上和聯盟所在的主大陸天然分隔，只有一小部分接壤，地廣人稀又封閉排外，幾乎就不鳥聯盟的各項決議——當地的議會作為吉祥物的賣萌指數，比在土皇帝林家威望下過活的東域議會還要高那麼一大截。
好歹在東域，林家還給點面子，表面上還是議會主持管理，兩廂看起來和樂融融，到了北域這兒麼……
那里民風彪悍，非常獨立，所以到現在議會基本上就是放任其自治。
單就阿道夫所知，曾經懷著一腔對聯盟忠誠的熱血、想在北域大干一場，將它變作和其他三域的聯盟外派北域的議員……不是從此在北域默默無聞，就是命殞冰雪大地。
甚至，現在北域那個放著好看的議會里，九成以上都是當地人。
種種因素導致聯盟在開發的主力區域上很少涉及北域，頗有些放任自由的感覺。
北域也不在乎來自聯盟的資源。他們世世代代在那片冰天雪地里生存，當地的大家族互相關聯保護，遵循著冰雪盟約，將北域民眾團結在一起，合作無間。
在北域民眾心中，當地那些聲望頗著的大家族，遠遠比所謂的聯盟議會可靠。
他們已經習慣了由大家族來保護他們，主持公道，守衛這片冰雪天地。
——換個角度，也就是說，如果北域的大家族聯手封殺某些消息的話，聯盟這邊是很少（或者說幾乎不）會有傳聞出現的。
比如……
「你知道嗎，阿道夫，北域流傳著一個預言。」邁克爾頓少將看著窗外，輕輕說，「‘異瞳的惡魔將會毀滅血脈相親的家族’。」
阿道夫一愣。
異瞳的惡魔將會毀滅血脈相親的家族？
如果不是說這話的人是他一直以來都極為尊重的邁克爾頓少將，恐怕阿道夫的第一個反應就是︰WTF？你在逗我嗎！就憑一個異瞳？
虹膜異位癥的威力什麼時候這麼牛逼了？
真這麼厲害，八家里出生幾個虹膜異位癥，軍部和聯盟議會一直頭疼的問題就全部自動解決了！
更何況……
這世界上沒有比預言更坑的東西了。
「這句話，只流傳在北域，聯盟的人不知道。我是從一位在北域呆了五十年的議員口中知道的。」邁克爾頓少將很理解阿道夫的心情，當初他剛剛知道的時候，比阿道夫好不到哪里去，「很少有人知道，哪怕是在北域本地，民眾都以為這是預言。」
他嘆了口氣︰「但其實，這並不是預言，這是北域的先哲對過去發生的歷史的總結。」
大約三百年前，北域有過一個哈爾丁家族，世代相傳的冰雪凌風鳥是放在北域也排名頗高的強悍魂寵。
有一天，這個家族里出生了一個異瞳的孩子。
他們如撫育每一個孩子那樣，將他撫養長大。
異瞳的少年天賦奇高，被家族寄予了厚望。
但在他長大成年之後，有一天，忽然就傳來了哈爾丁家族覆滅的消息。
真真正正的覆滅︰所有哈爾丁家族的族人全部被殺。
那天，正好是家族集會的日子，哈爾丁家族連同才出生不久的嬰兒都被父母帶去參加了一年一度的家族集會慶典。
然後，被凶手一網打盡。
北域的大家族接到消息，立刻聯手開始調查，最後發現，凶手只有一個人。
動手的，是那名已經長大的異瞳青年。
唯一活著的哈爾丁家族成員。
在付出了巨大傷亡的代價之後，這個做下滅族慘案後不久就墮落、曾經的異瞳青年被北域大家族聯手圍剿。
那時候，沒有人多想什麼，只以為是一起家族慘案而已。
但是後來……
另一個家族，又是一個異瞳的孩子。
同樣的，在長大以後，滅亡了自己的家族。
這個時候，還沒有人把兩者聯系起來，畢竟不過是兩個個例而已。
但在覆滅于誕生自己家族中的異瞳者的家族數量超過五個時，所有人都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一樣都是形成了家族魂寵的魂師家族，一樣的異瞳者，一樣的在長大之後覆滅了生養自己的家族。
察覺到這些的大家族們，開始了心照不宣的……對出生于自己家族中的異瞳者的圍殺。
也有不相信這些的家族，即使生出了異瞳的孩子，依然將之視作珍寶，養育長大。
而回饋他們的……是和歷史上那些化作塵埃的曾經的家族一樣的，滅族。
異瞳者的出現沒有規律，有時候隔上數十年，有時候十年就有幾個
明明性別、年齡、出生地……所有的都不一樣，卻都有了一個結果。
然後，就有人說，異瞳的惡魔將會毀滅血脈相親的家族。
很久都沒有異瞳者出現了——或者說，是出現了，但是沒有來得及長大。
時間久了，有人就把它當做了一個預言，以玩笑般的口吻告訴了其他人。
然後，慢慢的，這句話被視作了預言。
那些被派去北域的聯盟議員，听到這樣的話，無一不覺得荒謬而迷信，嗤之以鼻者不在少數。
將它作為北域封閉而落後的證據之一的人也不少。
真正的歷史被大家族們默契地聯手塵封。
告訴邁克爾頓少將這句話的聯盟議員本是歷史學家，不過是被家族強迫著才不得不放棄自己深愛的歷史，改而從政。
然而即使如此，他依然消極抵抗著自己的職業。最直觀的的證據，就是在他去了北域之後，並沒有像其他議員那樣試圖改變那里的局面，而是慶幸于終于月兌離了家族的掌控，終于可以再次投入他心愛的事業之中。
從去北域的第一天起，他就埋首于北域的歷史之中——反正，吉祥物一樣的議會里根本沒什麼事。
真有什麼事，也輪不到他這種外派的議員。
或許就是這樣並不打算插手北域自治的態度，反而讓那些大家族對他釋放好感，讓他得以深研北域歷史。
從那些歷史中，他還原了真相。
作為對這份信任的回報，他將自己所有的歷史研究筆記全部留在了北域。
那個人，是邁克爾頓的叔父。
終其一生，他只對邁克爾頓說了這一件事，所有的其他，都被他帶去了輪回的彼岸。
「異瞳？只是就憑這？」阿道夫雖然沒有多說，但是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地表露了他的態度︰不相信。
「即使這是真的，為什麼只在北域出現異瞳者毀滅自己家族的事？」阿道夫很快就提出了一點，「以聯盟的巨大人口基數而言，虹膜異位癥人數並不算少，但是我從未听說過哪個魂師家族覆滅于自己家族里誕生的異瞳者。」
邁克爾頓少將自言自語道︰「對啊，為什麼只會出現在北域呢？」
難道那里……真的是被神所遺棄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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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活動關系申請調回中央區的方宋霆這次對調動結果毫無異議，但知道方宋霆肯定不會違抗上面的決定，邁克爾頓和阿道夫也不再深究。
連同異瞳者的話題都放下了不提。
而被談論的話題中心人物，則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準備收拾一下就走。
他鋪一進門，就看到季北辰從廚房走出來。
方宋霆看了一眼季北辰手上端著的碗︰「……你準備毒殺阿唯嗎？」
季北辰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把碗直接扣那魂淡腦袋上的沖動，冷靜道︰「不是我做的。有人送來的，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誰送的，指明給方宋霆的妹妹，在檢查確定沒有異常情況，就被方宋霆的勤務兵放到了住所餐廳里。
季北辰回來知道了這事，感覺有點奇怪︰
以唯的存在，知道的人非常少，會特意送東西給她的人更是少得一只手都數的清。
假如真是那幾個人送的，就不會匿名，而是光明正大地署上自己的落款，也不會說是給方宋霆的妹妹，而是直接寫送到方宋霆的住所。
季北辰覺得也許是這東西有點問題，才去餐廳盛了一點，準備研究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
——雖然他怎麼看，都覺得是一碗很普通的銀耳紅棗羹。
除了香味尤其誘人、看著分外勾人食欲、似乎很好吃以外……
「對了，以唯呢？」想起今天還沒見到那孩子，季北辰問。
「出門游歷去了。」方宋霆不在意地回答。
游歷？季北辰剛想細問，眼角余光瞥見方宋霆手里拿著的批條，只得先把剛剛的疑問壓下去︰「你要去做什麼？」
那批條明顯就是軍部下發的批準離開駐地證明，阿霆要這東西做什麼？
聯想到剛剛的回答，季北辰看自家好友的眼神無可抑制地往蛇精病方向滑︰「你別告訴我你要跟著以唯出門一起游歷。」
敢說半個是字就打死他！
好在這次方宋霆的回答很靠譜︰「收拾對阿唯下手的人。」
季北辰皺眉︰「不是時候，那畢竟是林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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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北辰一直很奇怪，為什麼林家的嫡枝要對以唯下手，但看方宋霆好像知道原因，出于對好友的信任，他沒有追問。
「放心，我只是去把他們的所作所為告知林家而已。」方宋霆淡淡道，「不會和林家撕破臉的。」
季北辰更為不解了。
他本以為這是林家和方宋霆（可能存在的家族）之間的恩怨，但是現在听他的意思，似乎其實是林家某些人的個人恩怨，作為八家的林家本身並不知曉？
他原本反對現在動手，就是因為他本以為將要面對的是林家，這個東域民眾聲望遠遠超過當地議會的土皇帝，但現在看來，這並不是一個家族針對某個敵對目標的決定，而是個人的決定……
但是，阿霆又怎麼確定，林家會放棄掉自己的嫡枝，而是選擇站在身為外人的他這邊？
方宋霆沒有解釋，只是說了句「交給我就好」，拿好東西，就離開了住所。
季北辰看著他離開，忽然覺得，自己這個至交好友身上，似乎一直充滿了重重迷霧……
但是，那些其實並沒有關系。
總有一天，他終究是會知道的。
在那之前，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正如當年在南域，他花了半年多時間，才讓阿霆相信他，讓雷火之魂不再攻擊進入阿霆警戒範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