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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入八月, 暑熱消退, 秋高氣爽。

中秋節未到,東京城里的的大小酒樓都已經重新裝點了門面,用綢緞和花團在自家門前搭建起彩樓棚戶,豎起酒旗。一到夜晚汴河兩岸的店鋪酒樓便燈火通明, 人聲鼎沸。明月靜靜地倒映在河水的銀波之中,與兩岸的燈火和喧鬧形成鮮明的對比。

蕭鐸站在州橋上,看著此景,心中升起無限感慨。這是高祖打下的江山,這是幾代人努力才建造出的京城。如果國將不國, 這萬家燈火, 花天錦地, 也將付諸東流。

他對漢帝所作所為深感不齒,甚至更堅定了要推翻他的信念。但漢帝畢竟庇護了這一方百姓,讓他們不用顛沛流離, 有安身立命之所。如此, 他才願拋下妻子家人再度出征。不是為了漢帝,而是為了守住這來之不易的太平與繁華。

「茂先,原來你在這兒!叫我一頓好找。」李重進走過來,拉著蕭鐸,「走, 我帶你去喝京城最好的桂花酒。」

他拉的時候才發現蕭鐸十根手指頭幾乎都纏著紗布, 不由好笑︰「蕭軍使, 你的手是怎麼了?難不成是下廚時將手指全切了?」

蕭鐸淡淡地甩開他的手, 回道︰「與你無關。」

李重進笑容僵了僵,又恢復如常︰「不問就是了。走,帶你喝酒去!」

汴河邊的歸雲樓,到了晚上,比白日更加熱鬧。濃妝艷抹的妓子在一樓的大堂往來穿梭,招攬客人,遇到相熟的,還要坐下來陪幾杯酒,言笑晏晏。

李重進帶著蕭鐸直接上了二樓,這里比一樓清靜許多,雅間里還可眺望汴河夜景,夜風吹拂,十分舒適愜意。

李重進請蕭鐸坐下,要小二按照慣例上了酒菜,可見是這里的常客。小二見蕭鐸容貌出眾,氣度不凡,卻面生得很,猜不出是京中哪家的貴人,特意多望了兩眼,才小心退下去了。

李重進一邊倒酒一邊說︰「前些天我听到件稀罕事。七月里,黑市上一塊據稱是取自和氏璧的玉石,被人高價買走了。至今都不知道是誰得了這塊寶貝。和氏璧啊,那失蹤的傳國玉璽就是由和氏璧雕琢而成,號稱玉中之王,天下至寶。我真想見一見。」

「杜光庭不都寫了?歲星之精,墜于荊山,化而為玉,側而視之色碧,正而視之色白。」蕭鐸望著窗外,興味索然。

李重進將倒好酒的酒杯推過來,扯出笑容︰「這不是听舅父說你四處托人要買塊好玉,才記起這事與你說的。既然你不愛听,不說便是。……對了茂先,舅父要張永德帶兵攻打左翼的永清節度使,你去攻打右翼的泰寧節度使,他自己去對付平盧節度使,但前部督先鋒的人選還沒定吧?」

蕭鐸還道李重進好端端地找他來喝什麼酒,原來是在打前部督先鋒的主意。先鋒最易立功升遷。只要敢殺敢拼,不懼死,也很容易得到主帥的賞識。但先鋒對一場戰局的勝負往往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有勇無謀的不行,貪生怕死的不行,焦躁易怒的也不行。父親也正為人選而頭疼。

「怎麼,你有合適的人選?」蕭鐸飲了口酒,竟意外地好喝。酒質醇厚,微甜,淡淡的,有桂花香味。他的心一下子塌軟,只覺得極愛這酒香,放在鼻子底下深嗅。

從前怎麼不覺得這桂花酒如此醉人呢?

李重進身體往前傾了些,帶著幾分激動的口吻說道︰「我……我啊!我向舅父毛遂自薦,他非要你點頭才行。茂先你看,我在禁軍中大小也算個都頭,武藝也可以,怎麼就不能當前部督先鋒了。你說是不是?」

「這次我打契丹,除了魏緒以外的先鋒,全都戰死了。」蕭鐸轉著酒盞,帶著幾分凝重說道。

李重進微微張嘴,似被嚇到。

蕭鐸雖不喜歡李重進的勢利,但人在低處,若沒有過硬的本事,也只能通過這些手段來往上爬。他不能說錯,只是道不同而已。現在軍中正值用人之際,若李重進可用,他便會用之。老實說,李重進的武藝的確不錯,也讀過些兵法,但為人自私,又貪生怕死,否則也不會在蕭毅的安排下,進入禁軍多年,仍只是一個小小的都頭。

「恕我直言,表兄不適合。」蕭鐸毫不客氣地說道。

李重進羞惱,一下子站起來,手撐著桌子說道︰「你都還沒試過,怎知我不行?難道這天雄軍真是你蕭鐸的一言堂,你說什麼便是什麼!我不服!」

蕭鐸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下巴,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說道︰「你憑什麼不服?我走到今日,全是靠我自己刀頭舌忝血拼出來的,而不是靠父親!我帶的兵,我帶的將,沒有一個不服我!你連我手下的都虞候,兵馬使都打不過,如何能做先鋒?我在軍中多年,識人用人從沒看走過眼。表兄若不服,盡管跟父親說,請他裁奪!」

李重進氣得一把掀翻了桌子,杯盤落地,發出巨響,他大踏步離去。雅間的門被他震得幾乎要從門框月兌落下來,左右雅間里的客人都好奇地出來看。

小二縮在門邊,總算知道了里頭那位大人物是何許人也。大名鼎鼎的蕭軍使,難怪氣勢如此迫人!

蕭鐸不為所動,依舊靠在椅背上,喚小二來收拾。

「茂先?」周嘉敏站在門外,看著雅間里頭一片狼藉,露出訝異的表情。

蕭鐸側頭看她,妝容素雅,發上只插著雕刻精美的蝴蝶頭飾,手中執絹扇,一身素紗縴衣,無半點花紋,卻顯得清麗月兌俗,猶如月下嫦娥。蕭鐸皺了皺眉頭,幾乎要懷疑這不是偶遇,卻听到有人喚了她一聲︰「嘉敏姐,你快來。」

「就來!等我一下。」周嘉敏應道,跨入蕭鐸的雅間中來,「這是怎麼了?」

蕭鐸下意識地站起來,不以為意地說︰「方才與我表兄起了爭執。無事。」

周嘉敏也沒有追問,而是隔著幾步遠的地方站定,刻意保持了距離︰「知道你來了京城,諸務繁忙,還沒過府拜訪。怎麼樣,一切都還順利麼?如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別吝嗇開口。畢竟你也是去救我的父親。」

蕭鐸點了點頭︰「還順利。我也一直沒抽出機會去拜訪岳母。請代我轉達,我們一定會將岳父大人安全救出。」

周嘉敏行了一禮,又想起什麼事,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遞給蕭鐸︰「我有件重要的事想拜托你。能不能幫我留意一個出生于洛陽,名叫趙元郎的人。此人武藝高強,一心想要從軍。眼下,天雄軍正在四處征募士兵,他或許會來投奔于你。這上面有他的小像,可能時隔太久,不那麼像了。」

蕭鐸看了看紙,望向周嘉敏︰「你為何要找此人?」

周嘉敏用絹扇輕輕掩住鼻子,目光微垂,似有幾分欲說還休之意︰「我……不便多言,總之若有他的消息,麻煩通知我一聲。我朋友還在那邊等,先告辭了。」說完她便施禮離開,並未多做糾纏,仿佛變回了當初那個驕傲的名門閨秀。

蕭鐸心中疑竇頓生,復又展開紙看了看。

「軍使!」府中小廝找來,附在他耳邊急急說了幾句。蕭鐸的面色一下黑沉如鐵,說道︰「回府!」

***

這幾日,蕭府之中人人自危。柴氏下令將王雪芝及其丫環僕婦都看管在院中,又將朱氏鎖進柴房,任何人都不得探視。

知情的閉口不言,不知情的雲里霧里,只道出了大事。

韋姌泡在浴桶之中,閉著眼楮。淨室里頭蒸汽彌漫,藥味濃重。這桶里加的都是草藥,她猶如置身油鍋,大汗淋灕。顧慎之說要徹底去除她身上的毒素,只能連續泡藥水七日。否則毒素殘留在體中,會影響今後的生育。

韋姌雖然一直在服用顧慎之做的藥物,一則因年齡小,不想這麼快懷孕。二則月事不準,想將身體先調理好。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想做母親,不想要孩子。

韋姌不信朱氏恨她至此,要害她不孕。可朱氏被抓起來的時候,一口咬定,所有事皆是她一人所為。

那便回到了韋姌最初的懷疑。有人捏住了朱氏的把柄,要她不能把幕後主使之人供出來。韋姌下意識地想到了周嘉敏。可若無實證,胡亂指摘,恐怕以那女子的聰明,反而會將球踢回來。

女人之間的戰爭,兵不血刃,卻未必不殘酷。

不論對手是誰,想要將自己從蕭鐸身邊趕走,便是存了要嫁給蕭鐸之心。她知道蕭鐸是個慣會惹桃花的,可沒想到惹出來的桃花一朵比一朵難對付。她這人偏偏就是激不得。越有人想處心積慮地將她趕走,她越要好好呆著。

陽月拿著布進來,輕聲道︰「小姐,時辰到了。」

韋姌起身,陽月扶著她從浴桶中出來,拿布裹著她的身體,又命侍女們進來換水。韋姌站在旁邊,看著那兩個侍女,不由地輕聲發問︰「月娘,母親真的把秀致發賣了麼?」

陽詌uo讀艘幌攏?閫返潰骸笆恰3鍪碌牡詼?氈懵艫裊恕??姨?鏝克擔?運?茄?南嗝玻?乖諳艏曳噶聳攏?鸕娜思銥隙 換嵩僖?恕4蟾嘔岊宦羧Й?ヲ傘!包br />

韋姌微微垂著眼眸,雖然知道不該同情秀致,心里還是有些難過。記得秀致曾說過,亂世中人命微如草芥,但求自己能好好活著。其實她本可以選擇一條不同的路。韋姌甚至不介意讓她去伺候蕭鐸。可她做的太錯太錯。

忽然,一陣凌亂粗重的腳步聲傳來,韋姌抬眸望去,看見蕭鐸穿著玄色披風立在淨室的入口,喘氣如牛,似乎是剛剛抵達,風塵僕僕。他高大的影子幾乎將整個門框佔滿,蒸汽都被他堵在了淨室里,無法散去。

陽月和侍女先是愣了愣,連忙跪在地上行禮,齊聲喊道︰「軍使。」

蕭鐸的目光只緊緊盯著韋姌,邁步走過來。

星夜兼程,跋山涉水,幾乎將戰馬跑到累死。一刻都沒合過眼。他不在府中,不在她的身邊,那該死之人竟敢如此算計他的母親,他的妻。那個送給他的香囊里頭填滿了害她不孕之物,就這樣每日肆無忌憚地放在她的身邊。

什麼親手縫制,一針一線。

他離家的時候,竟還要她多包容那個毒害她之人!

該死,當真是該死!

等他走近了,韋姌幾乎嚇了一跳。蕭鐸的頭發被風吹得凌亂,滿面塵土自是不說,那雙往日利如鷹隼的眼楮,此刻布滿血絲,積蓄著疲憊,憤怒,還有心痛等等情緒。

「夫……」她還未開口,已經被蕭鐸用力地一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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