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海娘思來她確實是個沒心沒肺之人,與眼前之人姐妹相稱,實則卻是助旁人磨滅她最後一分希冀。
她心心念念著夫君能伴她產子,盼著願著求著,卻仍是空歡喜一場。
這般想著,薛海娘面上仍是笑容殷殷,瞧不出一絲一毫異樣,「皇上日理萬機,卻仍是抽空前來探視梁姐姐,想來梁姐姐在皇上心目中定是不同于旁人的。」
道罷,便往她銀碗中擱了一小塊去了刺的魚肉。
時間便在這其樂融融中緩緩流逝,二人誰也不曾提及近來不愉之事。
薛海娘用過飯後,小坐片刻,便回了北辰瑯的廂房。
「喲,還曉得回來,我原以為你今兒要歇在梁白柔那呢。」北辰瑯撥弄著燈芯,俏麗精致的輪廓在明滅燭火的映襯下平添了些許神秘美感。
薛海娘揶揄一笑,「哪能呀,郡主傷勢未愈,海娘自得相伴在側才是。」
北辰瑯瞅了她半晌,驀地垂了垂首,撥弄著燈芯的手仍是未停下,「你先前是為著我與南叔珂的事兒才自願前來吧。」她的聲音很平很淡,倒是不像出自北辰瑯之口。
薛海娘微怔,須臾哂然一笑,「是。」
她不喜對如北辰瑯這般坦率桀驁之人撒謊。
北辰瑯失笑,「你倒是實在得很……」
說罷,她斂了笑意,「你們都這般,將我視作未及笄的無知小兒,一味覺著我任性跋扈。」
薛海娘搖頭否認,「郡主怕是低估了海娘也高估了自個兒,海娘與郡主非親非故,且你與我年紀相仿,又怎會將你視作無知小兒。」眸色深了些許,唇角提了提,「無方法師與世子殿下是郡主摯友與至親,海娘豈敢與之相較。」
北辰瑯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眸光流轉,似有異樣情愫外露。「可我總覺著你將我當作小孩兒般,又是替我做飯,又是替我燒水……」她撇了撇嘴,一副看破薛海娘心思,洋洋自得的模樣。
薛海娘眸光微閃,恰逢此時,茶湯已是烹煮好,取下斟滿北辰瑯手邊的紫砂茶杯,「海娘侍奉人慣了,郡主莫要多思才是。」
北辰瑯輕哼一聲,「也對,你原就是伺候梁白柔的,如今伺候我也是一樣的。」
薛海娘哂然笑著,仍是垂首搗鼓著鮮女敕茶葉與茶具,置若罔聞般。
北辰瑯真真是閑不住嘴的,見薛海娘不語,便尋著話題道︰「與小無方在外頭奔波一日,尋遍山頭方才找齊那叛徒口中的草藥,想來過些時日這佛光寺便可重現往日光輝吧。」
薛海娘似是想到了些什麼,問道︰「我倒是有一事兒不解,元真僧人,唔,便是你口中叛徒,此番究竟為何對寺內弟子下毒,這于他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北辰瑯執杯輕抿一口,神情有些呆滯,「他心思歹毒,蟄伏寺中十余年,想來定是與佛光寺其中一人有著深仇大恨,借機報復吧。」
北辰瑯用她並不迂回的心思揣測著。
薛海娘撫著前額,額前發絲傾下些許,「若是報復,只需針對一人即可,何須這般大動干戈……」
元真僧人如此這般,倒像是刻意引起騷動般,叫寺內眾人一時間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北辰瑯默默翻著白眼,不以為意,「旁人的事兒與你何干,旁人的心思又豈是你能猜得準的。」說罷,將茶推至薛海娘手邊,「瞧著這時辰,你還未曾沐浴吧,不如待會兒一塊去燒水吧。」
薛海娘失笑。
她還不曾答復自己是否沐浴過,可北辰瑯的口吻已是這般不容置疑。
北辰瑯仰頭將杯中清茶一飲而盡,舉態間端的是江湖兒女的爽朗豪邁,她將茶杯擱下,粲然一笑,泛著緋色的唇瓣張合著,「待會兒沐浴過後,你便走吧。」
薛海娘愣了下,幽灰色的瞳仁流露出不解迷惘。
北辰瑯又道︰「雖說梁白柔不值得你為她效忠,可你既是自個兒情願,我也攔不住,與其屆時你二人因我心生芥蒂,倒不如現在便叫你回去。」
她道罷,釋然一笑,「你且安心,我不會再因我與南叔珂之間的私怨再去為難你們二人。」
——
自從薛海娘搬出北辰瑯廂房後,一切好似又重回正軌一般。
回了禪房與梁白柔作陪後,便是愈發閑暇,平日里除了與林焱有些交集,寺內偶然遇見談笑一番,貌似便再無其他特別。
梁白柔亦是瞧在眼里,怕她待在這寺中過于煩悶,便時常知會她去鎮上采購些胭脂水粉、繡樣緞子、民間時興話本之類。
今兒薛海娘如以往般帶著話本來禪房,打算與梁白柔一同解悶,不曾想在門口卻是瞧見了神色略顯不安焦慮的清風。
薛海娘上前,笑著問道︰「怎的不進去?」
清風附耳低聲道︰「今兒皇上傳了手信兒來,說是朝中有事忙不過來,此番便先不過來了。唉,也是為難了主子,收到皇上手信時滿心歡喜期待卻不曾想打開後……」
她倒也不敢責備皇帝,畢竟身為南朝天子,自是朝中大事較為緊要。
薛海娘略顯怔忪。
心道,南叔珂近來雖默不作聲,卻是暗暗將一切全都籌劃安排妥當。
想著,已是推門而入。
梨花木方幾上,擱著素來梁白柔愛吃的菜式,可今日卻是紋絲未動,屏風後,隱約可見一翩躚倩影臥著,虛蓋著一襲薄褥。
走至床榻,薛海娘將話本擱下,低聲勸道︰「梁姐姐即便是不顧著自個兒的身子,也得顧忌著你月復中皇嗣。」
梁白柔仍是神色沉郁,「海娘,我並不怪皇上,他是皇帝,肩負南國重任,我亦是不怪旁人,只是心里頭不快罷了。」
皆道孕婦孕中多思,梁白柔此時便是如此。
薛海娘聞言無奈嘆息,上前作勢便要將她扶起。
梁白柔側身躲過,將近來略顯豐盈的臉蛋兒埋入被褥之中,悶聲道︰「我現下只想一個人靜一會兒,待會兒自會用膳。」
薛海娘倒是並不質疑她之所言,梁白柔已非最初入宮時那般不諳世事,她自是曉得她月復中皇嗣是何等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