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叔珂不以為然,仍是執著紫砂茶壺往一塵不染的白瓷杯內倒滿茶水,嫻熟而又高雅,薄唇始終噙著一抹清淺而薄涼的笑。
「長進不少,如今倒是曉得責問我了——」
薛海娘深覺毛骨悚然,南叔珂便好似天生被賦予了這般能力,饒是一線薄唇輕輕揚起,卻仍是可叫人悻然發虛。
薛海娘定了定心神,斂下面上慌張驚怒的神色,深吸一口氣才走至他跟前坐下,指月復覆上杯壁,因杯中注滿淺青色的液體顯得有些燙手,卻莫名叫人心中安定。
「即便你巧妙地避開北辰瑯與北辰讓,可凡事總有萬一,北辰瑯的性子你該比我清楚,此人素來桀驁不羈慣了,若她配藥配制到一半覺著無趣回來搗鼓些什麼新鮮玩意兒也不是不可能的。」
薛海娘好歹與北辰瑯相處了有些時日,盡管說不上對其性情了若指掌,可掌握個五六成卻是綽綽有余。
薛海娘素來不喜冒險,她只做萬分穩妥之事。
這一點與南叔珂卻是背道而馳。
南叔珂道︰「你怕她作甚,即便她要興師問罪也會沖著我來。」薄唇扯出一道放蕩不羈的笑弧,琥珀玉石般的眸子凝著笑意。
薛海娘冷哼嗤笑,「待她向你興師問罪後,接下來鐵定便是我了——」薛海娘無意與他多費唇舌,在她看來,南叔珂多在此地留上一刻,她便多一分危險,「好了,殿下費盡心思來這兒定不是專門來找我敘舊吧,殿下有何吩咐便一並說了罷。」
南叔珂面露驚愕,「吩咐?海娘你莫不是太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薛海娘已有將他剁成肉醬的心,可面上終是得露出一副莞爾寬容的笑,「那你說,你大半夜不安寢來我與瑯這兒作甚?」
莫非是心下頓悟,深覺自己對北辰瑯情愛深陷,如今專程來表明心意?
薛海娘憤憤想著。
南叔珂不再打趣,直奔主題,「你對那將被逐出佛光寺的僧人很是好奇,對否?」
薛海娘心中警鈴大作,抬眼,眼中滿是防備。
南叔珂唇際的笑意稍稍斂了一分,那眼中凝著的笑意亦是泛著些許冷光。
見薛海娘不語,南叔珂又道︰「你無需緊張,我與你目的一樣,我亦是想從那人口中確定一些消息,是以方才今夜來尋你,你是否願意與我同道。」
這般好心?
薛海娘心中仍是惴惴,可思來想去,南叔珂無需設下陷阱害她,她的身上更是無南叔珂可取之物。
「好。」薛海娘點頭,同時也問出心中困惑,「……你,怎知我對那奸細有興趣?」
南叔珂揶揄一笑,「梁白柔既是遣了清風與你一同前去探知此事,想來對你已有戒心,如此一來以你的性子,今日你本不該過問此事,免得平添梁白柔的疑心,既是問了,便表示你對此人當真頗有興趣。」
薛海娘咋舌,「殿下當真生了一雙慧眼,將人心剖析得這般精準。」
南叔珂輕眨下眼,琥珀玉石般的眸子頃刻間耀眼得如同遠方辰星,「海娘抬舉,我不過是多了解你一分罷了。」
這話听似有些曖昧,若換做平日,薛海娘定會生出些許介懷,可現下非常時刻,倒是不曾將他這若有若無的調侃放在心里。
既是二人意見達成一致,南叔珂頃刻便動了身,帶著薛海娘悄無聲息離去,飛檐走壁,身形如影般落至一處禪房前。
雖明面上是關押,實際上,待遇卻不比寺內尋常弟子差,仍是舒適寬敞的禪房,傷藥湯藥一應齊全。
南叔珂攬住薛海娘的腰身,足尖輕點,便如蜻蜓點水般,身形猶如矯鷹一般。
薛海娘心一沉,失重感襲上心頭。
「到了——」傳入耳際的聲音帶著些戲謔。
薛海娘睜開眼,果不其然,身側男子已是攬著她落在屋頂。
南叔珂屈膝半跪,揭開瓦片,也未與薛海娘知會一聲,便又一次攬著她縴細的腰肢縱身躍下。
才剛站穩,耳畔便傳來醇厚低沉的男性嗓音。
「二位遠道而來,怕不是一味擔心著貧道傷勢吧。」
聲色醇厚略帶獨屬于男子的磁性,極是悅耳。
說話之人面容清俊,一襲粗布袈裟未能掩去他與生俱來的風采。饒是如今頂著一脊背的鞭痕,卻仍是挺直背脊,端著姿態盤膝坐于蒲團上雙手合十。
就好像是,今日的變故與他毫無干系似的。就好似他也是那茶余飯後閑談的一員。
南叔珂唇角微揚,換上他獨特的淳淳假笑,「本王冒昧來訪,實是有一問需得閣下解答。」
那僧人微睜眼,那幽然深邃的瞳如一口亙古不變的深井泉水,
他不言,卻並不代表南叔珂不會繼續問下去。
「本王很是好奇,十年前,那蕭貴妃乃皇後命格之說是否是你所斷出來的?」
佛光寺得道高僧素來可替人斷出命格,可十年前,此人因替蕭貴妃斷出皇後命格而鬧得南朝上下動蕩不安,因此,了塵真人閉關前便下了一道禁令,自此,佛光寺僧人不可道出旁人命格。
這亦是先前薛海娘問詢無方法師了塵真人能否知曉未來,無方勃然大怒之故。
「是。」僧人點頭,
南叔珂正欲質問,卻不料身側的薛海娘已是率先一步開口︰「可你當時說謊了,是嗎。」雖是帶著疑問詞,可口氣卻是無比篤定。
那僧人看向薛海娘,那眼中無怒無喜,如一潭一望無際、亙古不變又毫無波瀾的深井。
「施主言重了,貧僧雖膽大妄為,可此等大事,豈敢吶。」那僧人氣定神閑,說著又緩緩闔上目。
可若是此時觀察者足夠仔細,便可發現此人顫了顫的劍眉。
薛海娘環著手臂,姿態比之僧人還要愜意懶散一些,倚著梨木清風白蓮屏風,居高臨下的瞅著那故作氣定神閑之人,決計采用攻心之術。
「若非你撒謊,蕭貴妃又真真是皇後命格,皇上該將他捧在掌心哄著護著才是,又豈會一心籌謀著取她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