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鶴的尸毒並沒有被解開。
它原本只是被尸氣染上了幾分灰色的瞳眸,如今喝下了她的血後,不但沒有恢復正常,那抹灰白反而加速地擴散了。
也就是說,她的血非但不能解尸毒,還能加速尸毒的蔓延!
怎麼會這樣!
池淨傻了眼,想去掰開野鶴的嘴巴看看它到底喝下她的血沒有,可是野鶴突然像發羊癲瘋般抽搐了起來。
它嘴里痛苦地哼哼著,似乎在極力遏制血液里正翻滾著沸騰著的某些東西。
它想仰天怒吼,想遍地打滾來告訴眼前的人他有多難受。但比起這些,它更想要一個痛快。
它從鼻子里噴出氣來,承受著莫大的痛苦卻無法對池淨言說。
池淨這才留意到了它的喉部根本沒有吞咽的動靜…難道野鶴吞不下去?
她迅速伸出手來朝它的喉處模去,那里一片硬邦邦,比雙腿上的肌肉更硬,就像一塊石頭。
池淨頓時懂了!她的血依然可以解毒,但這血若吞不下去,連喉嚨都到達不了,更何況是胃!野鶴的脖子早已經腫脹並且硬化,試問液體又如何能快速滲透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
血液通過不了,下不去,根本沒用!
野鶴如此,其他的尸兵也必定如此!這樣說來,就算她制作出了血丸子,也成功地往尸兵的喉嚨里塞了,尸兵不吞咽下去根本無濟于事!
難怪,難怪!池淨憶起這一路來,那些尸兵只咬人或馬,卻不曾喝血或將到嘴的肉吞下…
池淨沉吟了一下,用匕首割開野鶴腿上傷口旁邊的位置傷口硬得跟銅皮一塊似的,她割不開,只能割它的傷口旁邊的腿肉了。
接下來,再以將離沒有反應過來的速度一把將剛剛包扎好的白布扯開,在傷口上抓了一把,那血便再次歡快地流了出來。
她低著眉眼,專心致志地將血滴到野鶴腿上的新傷上。
這樣一定可以。
等她的血滴入野鶴的血管里,順著血管游走全身,所到之處,那些尸毒一定會盡數被她的血吞噬。
然而,她很快再次失聲驚呼,「怎麼會這樣?」
她捏了捏剛才還柔軟得任她宰割的那一塊皮膚,明明被她滴了血,為何硬化的速度半點也沒有緩下來?
她的血…她的血,沒有用了嗎?池淨慌了神,又用力往自己傷口處抓了一把,再次在野鶴皮膚上割開一個新的口子,再度嘗試…
一連三次後,她猶如斗敗的公雞般垂下頭來,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嘴里只會來來回回地重復那一句話:「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在最重要的關頭里,老天爺選擇像收回她預見的異能那樣,收回她的血療傷解毒的異能了嗎?
她心里一片片茫然,連將離什麼時候輕柔而又無奈地重新把她的手拉過去撒上金創藥,都毫無所覺。
「看來虛通這次研制出來的尸毒,是特意針對你。」將離看一眼她手臂上的慘不忍睹的傷口,瞳孔微縮,迅速地重新卷上白布。
這一次,他卷了一層又一層,絕不讓她能輕易解下。
「大師兄,你的意思是…不是我的血失效了?」池淨猛然抬頭看他,想要在他的眼里找到正確的答案。
「嗯,虛通必定有備而來。」這道士做出來的事一件比一件喪心病狂,已經不能用常人的眼光來衡量他的變態。
池淨突然想起被虛通囚禁在山洞里的那些天。
有一天,虛通取了她的血,卻沒有如往常般趁著新鮮溫熱喝下去,他將那杯血聞了又聞,臉上一片迷醉。
她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會弄髒自己眼楮。因此她別開眼楮,閉目養神。
閉上眼後,她听覺格外靈敏,听見了虛通的自言自語:「真神奇…難道此天下當真沒有她解不了的毒麼?」
這句話听起來像是很普通的帶著疑惑的一句話,但池淨仍听出了他隱藏得極好的那絲狂熱。
與其說虛通這個人痴迷道術,不如說他更痴迷于研究天道。他這個人,最正常的一個地方應該就是相信天道的平衡。
有陰就會有陽,有男就會有女,有天上飛的,就必定會有往地里鑽的。
他對她的血是迫切需要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她的血被認為是萬能的也不為過,解天下毒,解天下蠱,活死人肉白骨,獨一無二。
然而,他同樣不相信她的血是萬能的。
他要找出她的克星來。不僅僅是那種會讓她陷入昏迷的藥粉,他要找出她的血的克星來!
所以他拿著她的血匆匆離開,那模樣,越來越像她在現代時研究所里的那些科學怪物。
所以…虛通真的發現了她的血的克星?並且用在了制作銅尸上?所以,她的血才會對中了尸毒的人失效?
而野鶴之所以還會被尸毒感染得更快,也是因為她的血…它體內原本潛藏著的尸毒感受到了血腥味,會更狂躁著加速醒來,再也無法壓制。
池淨只覺得被氣得陣陣發暈,「野鶴,你撐住,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其他辦法的…這世上不可能會有解不開的難題…
此刻,野鶴的瞳仁已經半數變灰。它眼里帶著一點點悲意,大口大口地噴著粗氣,淚水重新漫上眼底,定定地看著她。
池淨讀懂了,「你讓我給你一個痛快?」
野鶴吃力地點頭。
池淨眼淚涌了出來,別過了臉不看它,「你想得美,我還沒跟牛軻廉爭寵成功…你眼里只有他,沒有我,我干嘛要幫你…」
「嗚嗚…連你這老馬也來欺負我…」
野鶴仍是那般悲傷地看著她。
「我不管,」池淨聲音里滿滿的嫌棄,可臉上涕淚交流的樣子卻那里有半點嫌棄的影子?「你的肉又不好吃,你死了也做不出什麼貢獻來,發揮不了余熱…」
她知道她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她很喜歡的那位歌手也曾唱過,成千上萬個路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可她沒想到如今的她竟已經婆婆媽媽得連一匹馬的離去都接受不了。
也或許,前些天大雜院那些孩子們的離去,她雖沒有哭,但也一直壓在心里,如今只是對著這樣的野鶴,新悲舊傷一同迸發出來,這才哭得無法自己。
身後,將離點了點地上躺著的人一個穴道,牛軻廉申吟著醒來。
「誰…誰偷襲我…」
池淨沒有回頭,卻明白將離這樣做的用意。讓它再見牛軻廉最後一眼吧…
野鶴聞聲果真朝牛軻廉看了過去,眼里的悲傷褪去,薄淚仍在。
「怎麼了?淨妹子,羌笛它沒事了嗎?」牛軻廉甩了甩眩暈的腦子,踉蹌著往這邊走來。
野鶴收回牛軻廉身上的視線,最後深深地看池淨一眼,竟奇跡般站了起來!
牛軻廉大喜,「羌笛你真的好了?」
野鶴卻看也不看他,一頭往自己倚著的歪脖子樹樹干狠狠地撞了過去!
「砰。」
野鶴用力之大,用勁之猛,赴死之堅決,在池淨模到馬尸脖子上斷開的頸骨便知道了。
野鶴尸體旁,牛軻廉坐在地上緊緊捂著雙眼,眼淚不停地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
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她沒有時間去悲傷,真的沒有。
池淨擦干淨了眼淚,最後再模了模野鶴的馬頭,「你先走一步。」
又拍了拍牛軻廉的肩膀,「牛哥,別難過了,野鶴走得沒有遺憾。你還有冰慧,要振作。」
她站起來,對將離道:「大師兄,我們回去商量對策。」
就把這地方留給牛哥和野鶴…不,羌笛吧。
將離看了看那歪脖子樹旁邊的老馬尸體,又看了看老馬尸體旁邊的牛軻廉,拉住了她,搖頭輕喚了一聲:「淨淨。」
「嗯?」大師兄很少對自己說不的,池淨悲傷之余有些愕然,「你要留下來陪牛哥嗎?」
大師兄這麼關心牛哥?
將離不語,只是彎腰撿起牛軻廉散落在地的那把大刀。
池淨更想不通了,「難道大師兄你這時候還想著牛肉干嗎?」
大師兄不像這種人啊!
將離連白她一眼都懶,徑直朝牛軻廉走了過去,把刀塞他手里,只冷冷地扔下四個字:「你來動手。」
牛軻廉看著手里的刀,眼淚還在流著,聲音已經沙啞得不像話:「將離公子,這是?」
幾個意思?
淨妹子的這位謫仙般的大師兄向來很不合群,除了終日守著淨妹子,其他什麼事都不做。但礙于他通身那冰寒入骨的氣勢,他們也自動自發離得遠遠的,井水不犯河水。
是以他便跟著其他人一樣,規規矩矩又生疏客氣地喊他一聲「將離公子」。
如今,這公子冷著臉塞給他一把劍,難不成無緣無故讓他自我了斷?
將離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的茫然,皺眉,指了指地上的馬尸。
什麼?
簡直欺人太甚!跟自己情同兄弟的馬死了,他本來就悲傷又憤怒,如今胸臆間的火更是一下子沖到了腦子上去!
他忽的一下站了起來,已經顧不上池淨的面子了,破口大罵:「羌笛已經死了,難道你還要讓我一刀刀把它的肉割下來,做成肉干好讓你們打牙祭嗎!」
「現在我們無華軍里不缺銀子!」前些天才收下三十車物資,難道真的有必要連已經中了尸毒的羌笛也不放過嗎!
「肉干值多少錢?我給你銀子,我親自去外頭給你買,好吧?」
將離不悅地道:「你低頭。」
「低頭?為什麼要我低頭認錯?我有什麼錯?羌笛有什麼錯?啊?」牛軻廉悲從心來,又往羌笛看去,瞬間一愣。
嗯,他低下頭,與羌笛已經盡數灰白的瞳仁打了個照面。
羌笛沒死?醒了?
將離已經懶得跟這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牛廢話了。
他之所以讓牛軻廉親自動手,就是不希望淨淨來動手,再難過一回。
現在看來,還是自己來吧。
將離又從牛軻廉手上拿過那把大刀,對著明明死透了但如今又再度試圖站起來,動作僵硬的羌笛的脖子就是狠狠一砍!
「鏘!」
只傷了一個小口子。他的虎口處被震得發麻,似乎被砍中的並不是一匹普通馬的脖子,而是被人以精銅鍛造的銅馬。
這一砍所發出的聲音,牛軻廉听得再真切不過。瞬間他也明白了眼前的羌笛,已經不是往日的羌笛了。
它之所以自我了斷,也是不願意見到自己成為這般令人惡心又恐懼的模樣吧?
牛軻廉從將離手里搶過刀來,「方才,對不起…將離公子,讓我來吧,我力氣大些。」
他從沒想過自己這一身力氣有朝一日要用在自己的愛馬身上。
「要快。」將離淡然道,看了他一眼,也不跟他搶。
銅尸剛剛蘇醒的時候,攻擊力還不算最強,要趁這個時候砍他們的頭!
牛軻廉咬牙舉起刀,流著淚,開始一下又一下砍著羌笛的馬脖。
羌笛似乎感覺不到痛,站在原地,他每砍一下,它灰白的眼珠子就動一下,卻是徹底沒了靈魂。
數十下後,馬頭像塊大石頭般與馬身分離,總算掉了下來。
將離估算的沒錯,銅尸蘇醒時相對最弱,這個時候下手才有殲滅它的可能。
否則,等它徹底蘇醒,行動力變快變強,恐怕眼前三人也不是這馬的對手。
牛軻廉的虎口處已經是血淋淋一片。
但他卻感覺不到痛。
他蹲跪下來抱起羌笛的馬頭,像抱著自己心愛之物,抬頭乞求地看著將離,「將離公子,這樣…這樣可以了嗎?還,還要繼續嗎?」
頭砍下來了,還要不要剁碎?
將離搖頭。想了想還是明確地告訴他:「不用。」
「…謝謝。」牛軻廉抱著馬頭的手更緊了點,轉身往城中走去,那平日里意氣風發的背影如今竟微駝著背,像一下子被什麼壓垮了似的。
從頭到尾站立一旁,靜靜看完了這一幕的池淨啞聲道:「大師兄,我們回去吧。」
沒想到,事情緊急的程度,根本容不得他們喘息。
回到城中,池淨找到小魚,正要勸服小魚放出蛇來,便有兵士再次來報:「池姑娘!不好了,那些,那些銅尸…他們…」
池淨一把拉開門,「他們怎麼了?進城了?」
城門是她命人用鋼板加固過的,銅尸們即使銅皮鐵骨,不可能那麼快攻進來!
「還,還沒,但也快了!」那小兵看起來像急哭了,「他們撞不開門,改撞城牆了!」
最可怕的是,比城門還厚的城牆竟有了松動的痕跡!
像是在回應著他的話似的,城門方向傳來一聲巨響!
「池姑娘,怎麼辦?」小兵這下是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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