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爺該一路平安地回到家了吧？方才她看到大師兄彈了個響指，樓內有一個人就暗暗點了點頭，跟隨老農而去。
大師兄出手，她就放心了。池淨將視線投往窗外，有些失神。
今天是第三天了，就是今晚了。
今晚之後，命運的齒輪將開始緩緩轉動，有多少人能置身其外，又有多少無辜的百姓會被波及？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池淨抿唇，從桌上拿起一顆話梅丟進嘴里。
「呵呵，無華老人，久仰大名！貧道虛通，前來拜會！」一個熟悉的聲音突如其來響起。
池淨渾身一僵。
迷藥，木箱，山洞…
喝血，割肉，逃亡…
她默默地在袖袍下攥緊了雙手，同時話梅遲來的酸讓她更牙關禁閉。
虛通老賊！
「無華老人…」虛通見她不言不語，以為對方年紀大了，沒听見自己的話，又呵呵地一笑，重新喚了一聲。
池淨極慢極慢地抬起頭來，一雙被刻意易容過的蒼老雙目對上虛通表面上的一派平和，心里卻深知這老賊有多貪婪，多殘忍，多不擇手段。
趁著虛通低頭作揖之際，她朝人群中的將離輕輕搖了搖頭。
她倒要看看，這素來只知道逆天奪壽的老賊，找她這位以算命卜卦聞名見長的卦師，到底有何貴干。
她不怕這老賊，也並不擔心他會認出自己。她好奇的是，這老賊想要干什麼？
凡算命者都極容易暴露自己的軟肋和弱點，而虛通老賊…他的弱點，是什麼？
「不知這位道友…」她緩緩開口道，看了看虛通身上的道袍，垂眸將鄙視與諷刺盡數掩藏，「找老夫何事？」
「呵呵呵…」虛通仍是那招牌式的假笑，不卑不亢地道:「貧道听聞京城有座無華樓，樓內有位活神仙。今日便是來虛心學習一二，別無他意。」
「不知道長，從何處得知老夫之事？」池淨故作疑惑道。
其實她也已經猜到了。
「卜國師。」虛通道。
「嗯。」果不其然，池淨暗地冷笑。
她就知道卜國師不把她掰倒又怎會甘心，但她沒想到他的撒手 是虛通罷了。
看來，卜國師用的是捧殺這一招，把虛通激來的。
她從未想過在這樣的場合會遇見虛通，眾目睽睽下她這個身份不好對他做什麼，而大師兄與自己形影不離，一旦出面，也相當于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
「呵呵…老夫不過普普通通一位研易者，不足為外人道也。」池淨也呵呵道。
「呵呵…無華老人過謙了。貧道知道，無華老人乃易學全才，不但測字面相射覆紫薇八字無所不能，更知曉通陰陽之法，連萬獸亦為你所用…」
虛通眼眸深處掠過一道精光。
「呵呵…那只是誤傳罷了。」池淨皮笑肉不笑地道。
「呵呵…無華老人如此了得，不知可否看下貧道的命運？」虛通呵呵道。
「呵呵…道長自己難道不能窺探自己的命運一二？」池淨呵呵道。
「呵呵…」虛通總覺得哪里不對，又說不上來，但仍厚著臉皮道:「天道無常，貧道也曾窺視一二，但皆不得要領。」
此天下，能算出他命運的僅有一人，那便是奇門山那前任掌門那怪老頭魂歸西天都好多年了。
連他自己都算不出自己的命運。雖然他始終堅信他的命運只會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而不是什麼勞什子老天爺的手上，但若要說他對自己的命運完全不好奇，那是半點不可能的。
他當然好奇自己能不能長生。
這些年來他遇過有實力的術士也不少，甚至連卜易滿那所謂的國師也被他試探過，雖然有實力，卻沒達到他所希望看到的水平。
據流傳的種種傳聞來看，這無華老人說不定可以。
「呵呵…不知虛通道長，想以何種方式來讓我推算你的命運呢？」池淨呵呵道。
八字？呵呵！她賭他不敢公開自己的八字！
「呵…」虛通總算察覺出哪里有問題了，他有些郁悶，「無華老人你為何…唔，學貧道說話？」
這老人對自己莫名的敵意是怎麼來的？
「呵呵…為何你能呵呵，我不能呵呵？」池淨繼續呵呵道。
「那無華老人這是答應了？」虛通踫了個軟釘子，卻也不以為然。
這世間，凡有些本事者，都有著一副桀驁不馴的脾氣，因此他並沒有將其敵意放在心上。
他虛通活了這麼多年，他敢說自己比大部分人都要活得長，活得久，若是凡事斤斤計較，他早被自己氣死了。
他的脾氣非常好…因為他根本不屑與這些凡人計較！
「答應？答應什麼？」池淨淡然一笑，「老夫不是外面十五文錢一卦的卦師，更不是皇宮里一卦千金的那位國師，對易學也不過略懂…方才老夫亦說了，老夫不過小小一研易者，更不指望著靠它混口飯吃，看卦測字全憑心情為之。」
「無華老人意思是，此刻並無心情為貧道測字算卦？」虛通並未羞惱。
「正是。」虛通這人很精，若不這般欲擒故縱，說不得他還未必願意透露半點**，露出半點破綻。
「那無華老人要如何才有心情？」虛通鍥而不舍道。
這麼一大把年紀，除了財就是財，總不可能是為了情吧？人只要活在世上就有弱點，找到對方弱點，便等于掌控了對方的人生。
虛通強牽起嘴角，遞出一張銀票道:「無華老人，你看，這個數目怎麼樣。」
池淨笑著搖頭不語。
開玩笑呢吧？她可是親眼見過這老賊在銀票上下毒的。就算沒下毒，下了蠱也很鬧心呢。
虛通手一僵，訕訕地把銀票收了回來。
一個老人如何才能心情好？他又不老，他怎麼知道！虛通耐性漸失，但又發作不得。這無華老人最好能像傳聞里的一樣厲害，否則別怪他…
「無華老人，據說你這兩日對一些特殊的八字感興趣。」虛通道，心里有了打算。
「是，道長，你要把你的八字報出來麼？」池淨似笑非笑道。
尋常人不懂便罷了，學道之人不可能不懂公開自己八字代表著什麼。
八字是軟肋之一，若被有心人獲取，再設法得到其毛發或骨血，便可以任他人擺布。
虛通奪取了那麼多人未盡的陽壽，他這人一定會比任何人更注重保護自己的八字，甚至連半個字也不會泄露。
曾經還有過這樣一位算命師，為了讓自己算命算得精準，特意去尋找一位跟自己八字相合的嬰兒，將其殺死，再將嬰兒骨灰和著符水吞服，從此算命神準，例無虛發，聲名大噪。
在這其中，八字的作用不可謂不大。但畢竟心術不正者只是少數，多數研易人還是希望以一己之力為他人排憂解難，躲開人生的厄運的。
果然，虛通聞言臉色有一絲尷尬，「並非貧道八字，但無華老人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不是自己八字？池淨搖頭失笑:「道長，別人的八字，再有趣又如何？人又不在我的跟前，我再有興趣，得不到對方反饋，也索然無味呀。」
批算八字當然最好是本人前來。
命局有四柱，不要覺得這四柱只有八個字極其簡單，有的人卻窮其一生都無法融會貫通。
這八個字包含了命主也就是八字主人，還有其妻兒，父母，祖輩，幾乎囊括了上下四代人的情況命運。
不是自己的八字，知道的真實狀況肯定有限。因此，只有命主本人能給予最迅速最真實的反饋，其他人都不行。
那虛通卻胸有成竹道:「雖非本人八字，但此人命運十分蹊蹺，對無華老人提升自己的批算造詣一定有所幫助。」
本想下意識地「呵呵」一句，但感覺得到這老人對自己的笑莫名抗拒，只得作罷。
奇怪，記憶中似乎有一個人也這般抵觸自己的笑…他偏生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誰…
頓了頓，又道:「若無華老人听完此八字後，確實也認為此八字實屬難得，再為貧道測上一字，如何？」
測字好，測字不需要暴露自己的八字，卻有異曲同工地得以得知自己命運一二，安全得多。
池淨意味深長地望著他，道:「你且先報上來。」
不算答應，也不算直接拒絕。
虛通道:「乾造，甲辰甲戌丁酉戊申。」
池淨徐徐寫下，手指掐算片刻，瞠大了雙眼:「這是…」
此八字有病有藥，玄機暗藏…辰戌對沖…申酉戌又三會…而戌土又貪合忘沖…
這是富貴得大紅大紫的八字！夸張些來說，此人隨便打個噴嚏，都能影響各國的商貿與銀錢流通！
「正是。」虛通笑道，知道這老人看出來了。
「果然奇妙無窮！」池淨感嘆。這才輕嘆道:「這八字原先也不過是個小人物罷了…三十歲以前，還是位教書先生吧？」
「正是。」虛通神情敬重了幾分，看來這老家伙果然還是有真材實料的。
「三十一歲他開始自謀營生，三十五歲開始平步青雲，成為影響力巨大的富商…此乃天下首富之八字。」池淨又道，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更難得的是此人能堅守初心，富甲天下之後達濟天下，一帶一路，不但將鄉親父老都帶旺起來，更堅持不懈地存好心，做好事，心善而又實在。
跟那些為富不仁的富商相比，真的好太多，太多了。
池淨又問了幾個問題，確實跟心中所想一般，這八字確是難得一見的天下首富之八字。
是的，不是東離首富也不是明月普濟等國首富，而是實實在在的天下首富。
她是真的服了:「也罷，老夫就為你測一個字吧。」
不過她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最有錢的人越注重**，而虛通會得到這種尋常人得不到的八字也不稀奇，但他有沒有對這個八字命主動手？
虛通擅長奪壽，這個人難道已經著了虛通的道？
「等等，此人…可還活著？」
她問道，定定地望向虛通。
「呵呵…當然！」虛通呵呵道，裝作不知道她在暗示什麼，同時心內月復誹:他其實倒是想對這八字的主人做點什麼，但屢次不成功，唯有作罷。
「如此…甚好。」池淨盯著他片刻，直覺他此刻說的應該是真話。
其實也是她多心了。
這世上，有那麼極小一部分的人運勢極旺，他們是傳說中的天選之子，除天子之外，世間最尊貴的存在。
根本不是區區一兩個道士就能成功逆天借運的。
因為天道，天道不允許。
「那無華老人可願意為貧道測上一字了？」虛通笑眯了眼，敦厚老實又圓圓胖胖，略為討喜的臉上溢滿了開懷。
這虛通是真的長了一副極容易讓人放下戒心的臉。
「請。」池淨將眼前的紙推至虛通眼前，雙手又收了回來，垂在身側。
袖中的雙手握成了拳，很多張臉交替出現在她的眼前。秀兒，小魚，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那被饑民們烹煮的孩子，還有她的那塊肉…
她暗地里咬牙，極力在忍。
只有忍，才不會壞事。虛通背後有凌紫年，有整個朝廷，她現在完全可以合師兄二人聯手將虛通殺了，但這樣自己的喬裝必定被識破，之前布置的一切就功虧一簣了。
慢慢來…慢慢來…池淨，忍著，別忘了你還要為萬晟的將來打算。
暗暗調整氣息，再往虛通望去，虛通已將筆放下。
池淨朝那紙一望，心里不由得陣陣嘲諷。
那是一個「尊」字。
池淨知道，虛通筆下的「尊」字，必定不能作「尊老愛幼」之解，此「尊」，乃「唯我獨尊」的「尊」。
這野心，竟毫不遮掩…
虛通想要長壽，同時也不在乎一邊斂財。錢和命，他都要。
同時「尊」也是「男尊女卑」的尊，他心里根本沒有女人的存在。或者說，目前沒有。
他比秦始皇的野心更大。
秦始皇愛江山也愛美人，也不曾放棄過尋找長生不老之法。而虛通，長生第一，江山甚至都排在第二。
到底是怎麼長的，能把人心長得那麼歪？虛通之所以選擇修道，約莫也是為了長生吧？
修道之人，修道之人，這老賊修的早就不是道，是魔了吧。
他自己知道麼？或者，知道了，卻覺得是仙是魔都無所謂，繼續修下去？
不過這又與她何干呢？她只要一心把虛通送上西天就行。
池淨抿一口茶，緩緩放下茶杯，盯著那「尊」字片刻，輕笑出聲:「道長，你的這個「尊」字，老夫看來可不太妙呢。」
虛通神色不變，「無華老人，此話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