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太過平靜,沒有絲毫波動,就仿佛外面的紛擾與此毫不相干。
然而越是平靜無波瀾,恐怕越是深沉。
如同深水,不似小溪流那般流動,但卻在寂靜之下暗藏廣闊天地。
「你來了。」
寂靜之中,一道女聲自隔間傳來。
說話間,那女子便移動輕盈的步伐,走了進來。
腳下無聲,腳步靈動,一看便知深藏不露。
應凌雲抬頭,但見一位如花般的女子。
這女子,就算是稱之為少女也不為過。
皮膚細膩,發色黑亮,脖頸優美。
就算再怎麼保養好,脖頸都是最容易出賣年齡的地方,然而這女子分明是年輕如花並非保養。
「姝姑姑。」應凌雲沒有絲毫猶豫,起身行禮。
「坐。」陳姝緩緩道,「應凌雲果然有見識。」
一般人見到這嬌美的少女,又怎麼可能把她與一個已過中年的瑤池之主聯系起來呢。
然而應凌雲深知,陳姝與義父合練隨心訣,如今青春常駐,就算年過半百,還是一副豆蔻年華的姿態。
不得不說,隨心訣當真是天下至寶,又當真是毒藥。
為了青春年華,天下之人不惜性命,爭來奪去,一片盛世也要被攪出混亂來。
「姝姑姑,陳凡此來是有事請教。」應凌雲道。
他用「陳凡」二字取代「應凌雲」,聲音中不無恭敬。
「陳凡。」陳姝似是思考般,緩緩坐于應凌雲對面,小啄一口桌上美酒,樣子雍容,和她清純的外表極為不匹配。
「來飲一杯,夜來天涼,想必你也累了。」
「是。」應凌雲拿起桌上精致的銀制酒杯,一飲而盡。
于歸?
雖說只一杯,但這個味道的確是那于歸酒。
應凌雲是飲過于歸的,加上他對于美酒的敏感,幾乎可以判斷,這酒便是于歸的味道。
再看那杯中液體,清澈如水。
「此酒如何?」陳姝道。
「的確好酒。姝姑姑此酒何來?」應凌雲不動聲色道。
「久聞應凌雲愛酒,怎麼連這隨雲鎮的佳釀于歸都不知呢?」陳姝語氣中似有調笑之意。
「姝姑姑是想考考陳凡嗎?」應凌雲于那桌上酒壺之中又倒了一杯酒,拿于手中,「姑姑這酒清澈如水,味道幾乎與那于歸一模一樣,然而卻並非于歸。」
「哦?何以見得?」陳姝道,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面前的人。
「于歸酒呈現獨特的琥珀色,然而此杯雖味道極似,卻清澈似水,想必是用心調制出于歸的味道。」
「那你說說看,這是誰調制的?」陳姝道。
「恐怕是那錦繡山莊之人。」應凌雲道。
「你倒是通透。」陳姝神色之中似有贊賞之意,「早就听北漠提起過,他這個義子,自小便心思縝密,是個好苗子。」
她神色一轉,若有所思,「你今年可有三十歲?」
「剛好三十。」
「時間過得可真快,物是人非,當真物是人非。」陳姝感嘆一聲,「曾經滄海已成水。」
「姑姑又何須感傷,時如逝水,一去不回,最重要的便是珍惜眼前,不是嗎?」
「勸君惜取眼前時?」陳姝笑道,「時如逝水不假,但你是否听過,四季輪回,循環往復?」
「輪回往復不假,但萬事萬物都是向前的,就算往復也終歸回不到過去,姑姑又為何不能釋懷?」
應凌雲頓了頓,緩緩道︰「雖說義父生前並未告知陳凡,與他合練隨心訣之人竟是姝姑姑,但是他亦常常提起姑姑。」
「姑姑玲瓏剔透,為人和善,又何必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這般情境並非義父初心,也定是他不願看到的。」
應凌雲沒有再說下去,他想說,應北漠是希望用自己的死來換取陳姝的青春年華,更是要她有足夠的時間放下心中的仇恨。
「陳家的仇,你這嫡子不得不報!」提起應北漠,陳姝不再溫和,一掌拍到了桌上。
「若非家仇未報,我又為何會與應北漠結合,可不想他竟是半道折了性命。你身為陳家男兒,如今又是凌雲峰教主,又為何非要我一個女人相逼?」
「姝姑姑,還請您不要動怒。」應凌雲神色依舊,他往陳姝面前的酒杯內斟滿了酒。
此來,早就料到陳姝不可能輕易被說動,應凌雲沒有絲毫急噪。
「您說為了報仇才委身下嫁義父,此言差矣。」應凌雲嘴角的笑意綻開,神色溫和,「姝姑姑面若桃花,神似少女,可是為何卻要如同少女一般,言不由衷呢。」
「你這是何意?」陳姝不悅道。
「陳凡既是凌雲峰教主,那自然得知隨心訣之事,若非真心相愛,就算想要練就隨心訣,也不可能。姑姑本是柔情似水之人,是義父最珍惜的愛妻,又豈會是為利益而結合?」
「姑姑,陳凡知道,您報國仇家恨,並非全是為了自己。當年慕容家兵臨城下,那是陳凡未曾親眼見過的,卻是姑姑親身經歷過的。做過了亡國之人,又怎麼會心甘情願隱姓埋名,一輩子棲身于這偏遠小鎮。」
「你既知我心,又為何前來?」陳姝道。
「當年義父都沒辦法做到的事,陳凡何德何能做得到?」
「北漠未修煉到最後,卻一命嗚呼,他是為了復仇而死,可如今,你早已是武功蓋世,又得到練器,為何不能練成那隨心訣?」
「姑姑,你可曾知道,義父為何而死?」應凌雲嘆息一聲。
「這原因連陸九淵也不清楚,當是走火入魔,心神不寧所致。」提起當年之事,陳姝不無難過,然而歲月也教會她,沉著。
「事到如今,陳凡不想瞞您,義父苦心,並非希望您被仇恨所累,更是為了保全您。」
「何意?」陳姝的心突然提了起來,一直以來,她都覺得應北漠離去得太過蹊蹺,然而實在查不出原因,只能當作是那隨心訣修煉到最後一層,難度加大,無法駕馭,可這件事,的確始終是她心頭的一塊痛。
「義父是犧牲自己保全您啊。」應凌雲一字一頓道。
「你說什麼?」陳姝手中酒杯突然傾倒,那清澈之酒撒在了她長長的裙擺之上,開出了一朵無聲無息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