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綺今日終于知道,之前的契合不完全,是因為上官練留在身體上的執念。
對于身世、對于上官仲夫妻的執念,只因為她不相信他們會那樣對自己。
可是如今,當上官練借顧綺的眼楮看見莫氏之後,執念變成了虛妄,虛妄變成了絕望,失去了生命最後附著的上官練,至這一刻,真正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所以她怎可能高興?若說之前是為之傷懷難過,今日她則只余憤怒。
她至死、至消失都不肯恨他們。
不要緊,因為她到底是個聰明卻善良的人。
自己這個旁觀者,替她憤怒就好。
一旁的屈媽媽偷偷顧綺一眼,打了個哆嗦,覺得無比古怪。
方才這位同她進了這金銀店,走進這扇門之前,都在沉默之余,似乎還帶了些希冀與渴望。
很古怪的情緒,大約是因為她太警惕了?所以才會有這種想法。
可是就在方才的瞬間之後,她身上的那些希冀與渴望,統統消失不見了,眼前這人此時散發出的氣質,竟比早些應對她的時候,還要自如瀟灑。
仿佛剛才是她的錯覺,而現在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她。
古怪得,她有些怕。
她看了莫氏一眼,想要遞個眼色過去,讓夫人小心。
可莫氏如今滿心古怪心思,哪里還能搭理她怎麼想的?
迎著那像極了上官練的笑容,莫氏亦是掩唇輕笑,道︰
「顧大人這模樣可真是恣意颯然,出眾得很呢,難怪京中傳聞甚多,便是婦人我見了也要心生愛意,何況那些須眉呢?」
顧綺的笑意更濃,亦更假,連謙虛都干脆省去了,直言道︰
「多謝夫人贊譽,下官做官雖是靠頭腦行事,但長得也確實出眾,夫人可知道往前去過了路口,左手邊有個綢緞莊,叫百色莊?」
「……那是京城的老字號了,我倒是知道。」莫氏不知道她要問什麼,只如是道。
「這家店的掌櫃在店中安了個西洋穿衣鏡,比一個人都高,」顧綺比量了一下,笑說,「下官當差時偶爾去排查,猛地一見那鏡子,都要多站一會兒,因為會被自己的這張臉驚艷到呢。」?!
不管是莫氏還是屈媽媽還是那丫鬟,都被她這極寫實卻怎麼听怎麼不要臉的話,噎得半晌不會說話。
顧綺長得是頂頂好看上官練的臉呢,怎麼可能不好看?
但是這態度……
絕對不可能是上官練!
上官練是最不知自己好看的那類人,才會有那樣的灑月兌呀!
實則顧綺有段時間的確很喜歡往百色莊去,也的確是為了那面鏡子。
因為那面鏡子于她而言,是最像她來的那個時代的東西,她通過鏡子,仿佛能看見現代的一切,還能看見自己,看見家人。
只是這般過了七八天之後,她忽得驚覺過來,知道如此這樣下去會魔怔了,才強迫自己不再去看了。
雖然是件想起來,就會讓自己微笑慢慢消失的事情,但拿出來戲弄莫氏,還是挺有趣的。
莫氏看著顧綺那張臉,好久才略帶尷尬地笑了出來,一擺手吩咐身邊還在發呆的丫頭道︰
「石榴,還不快給大人讓座奉茶?」
石榴醒過神來,剛要動的時候,顧綺已經笑道︰「夫人面前下官自然不好坐的,也不必奉茶,夫人有事情只管吩咐就是。」
「喝茶而已,大人何必這般不給情面?」莫氏笑說。
「非是下官不給夫人情面,只是京中人都知道下官有個壞習慣,便是從不在外面吃喝。」顧綺道。
莫氏听見這話,抬手讓呆站在那兒等自己吩咐的石榴,依舊端了茶過去,口中道︰
「大人既然知道是壞習慣,就該改了才是,為官之輩,難道還沒有交際應酬不成?」
石榴的茶杯,已經遞在了顧綺的嘴邊。
顧綺後退一步,避開她的茶碗,只對莫氏笑道︰
「夫人有所不知,下官身上的壞習慣不止這一個,所謂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自然就不打算改了,便是我那些同僚也能理解我,倒也謝我不愛湊熱鬧的習慣,省得有我在場他們還不方便。真有那想請我的,杜康坊一壺酒,自家的幾樣小菜,不拘哪個地方一坐就是,都是要學那魏晉風流的書生文人,或是大大咧咧的武將,自當瀟灑些嘛。」
莫氏見不過是一杯茶,這位顧大人都這般軟硬不吃,不免嗤笑一聲,幽幽道︰
「大人原來是這等性子的嗎?怪道京中人說的顧大人宛如謫仙一般,果然有些不同世人的行事呢。」
「下官凡夫俗子,哪里當得起謫仙之名?說是壞習慣,便是壞習慣。」
「那大人還有什麼壞習慣?說些給婦人我听,今後咱們也要在京中長住了,只怕常與大人打交道,還是知道些大人的秉性,避著些才好。」
「是這樣嗎?也是,那比如說……」顧綺做了個思考的模樣,半晌才道,「比如說下官愛管閑事。」
「何為閑事?」
「天下之大,與我無關的事情,皆為閑事。」
「既然是與大人無關,大人何必要管?」
「因為看不過去呀,」顧綺嘆了一聲,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比如總有些人為一己之利,不在意別人如何受冤枉、受委屈,甚至不惜殺人越貨,更有甚者至天下萬民之安于無物,這等事情,就是下官要管的閑事。」
一番話恰好戳在了莫氏的心事上,令她心中一緊,表現出來的那番風淡雲輕做派,差點兒沒撐住。
屈媽媽和石榴已經撐不住了,面如土色。
顧綺這番話,定是意有所指的
「如此說來,顧大人還是個俠士了?」莫氏袖中的手捏緊,反問道。
「算是吧。」
「所以,顧大人才救了我那佷女?」
「哦,原來夫人是為此事才要見下官的?」顧綺恍然大悟似的,「撞見了而已,下官又有巡查京城的職責所在,不值一提。」
「那就算是我佷女兒的救命恩人了呢。」
「當不起恩人二字,夫人以後也莫如此提起。」
「是嗎?」莫氏尾音略微一提,「可我覺得大人自詡,很當得起我侯府恩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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