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下躲雨,容易遭雷劈。」一人撐著傘從遠處緩緩的走來,廣袖華衫,長身玉立。
沈休墊起的腳尖忘了收回,條件反射的將放在腦袋上的手背在身後,身體一動不動。
她沒想過,他會來。
良久,沈休僵硬的轉過頭來呆呆的望著清麗風流的顧念之,看著那傘上的青花微微的顫動,仿若被風吹散開一般,看著那大滴大滴的雨水從傘尖滴落,輾轉入土,沈休抿著唇角,正想說什麼,便被顧念之一聲輕笑打斷。
世上最毒的,便是笑容好看的人。
他笑起來,眸子里如有一點寒星,微涼微涼的。
很久之後,沈休依舊記得那一日,白衣少年攏著衣袖,在下著雨的灰色天空下帶著笑意,撐著一把天青色的節骨傘,徐徐走來的身影。
那年,顧念之用一個笑容,一把青紙傘,便輕而易舉的將沈休的心收買。
顧念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沈休看著一張臉近在咫尺,只覺得那一顰一笑,就是十多年來心中所思所想的那人的模樣。沈休退後一步,絞著手指,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吱吱嗚嗚半響,沈休看著那傾斜的傘,心里頭矛盾了半天,又上前一步,離的顧念之近了些,好讓顧念之那把搖搖欲墜的天青色的傘將兩人一塊遮上。沉默瞧著外頭的天色,看著大雨磅礡的下分辨不清山色的前頭,沈休一邊縱容的讓欣喜泛濫開來,一邊又忍不住在心頭里想著,這情況遮傘與否似乎不那麼重要,其實,總是會被打濕的。
「受傷了?」他盯著沈休被樹枝劃傷的手背,牽起來輕輕的踫了一下,沈休受了驚嚇,身子又哆嗦了一下。抬頭撞上那不悅目光,嘴角揚起一抹很輕的笑容,干巴巴開口解釋。「我冷的。」
他低低的應了一聲,算是做了回答。
沈休看著顧念之那縴長的睫毛旁邊落下幾縷細膩的頭發,不由自主的踮起腳尖,替他把垂到眼前的發絲撥開,當指月復不經意擦過那灼熱的溫度,心跟著怦怦的跳了起來,眼神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佯裝淡定的放下手。
「好看嗎?」當那縴細白暫指間帶著微涼的溫度拂過額頭,顧念之錯愕,忽爾低頭,望進那一雙亮如星辰的眼楮,他發現,當沈休那雙眼直勾勾的望著你的時候,會感覺到世界充滿了希望,顧念之撫模上自己眼角,不自覺的,嘴角也染著淺淺的笑意。
沈休不自然將手放在唇邊,咳了咳。
「披上吧。」顧念之看著沈休又在冷風中抖了抖身子,微微皺了皺眉,冷著臉,解上的衣服丟給沈休。
沈休詫異的看著他單薄的身子,吞了吞口水,在良心與美色之間苦苦掙扎,最終沈休還是走向了罪惡,伸出蒼白的手指,顫顫巍巍的接過青色的長衫,摩擦著衣裳,依稀感受到了衣裳里停留著他的體溫,沈休睫毛抖了抖,看似平靜的面孔下早已波濤洶涌,然後不自覺的一只手緊緊握著衣衫,一只手托著下巴看了好一會兒,笑出了彎月牙。
顧念之看了看天,忽然低了低頭,仔細的端詳沈休的臉,輕飄飄的說了一句,「你來的不是時候。」
听得顧念之清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休回過神來,戀戀不舍的轉移了目光,一瞅這下個不停的雨,莫名的高興極了,心里頭反駁道,這來的正是時候。
風刷刷得在耳旁吹過,沈休樂呵呵地在空氣里比劃兩下,看著不為所動的顧念之,努力的活躍著氣氛。
沈休神情認真的看著顧念之,恨不得將短短一生所有的見聞,道听途說,一股腦的跟倒豆子一樣說給他听。
奈何他卻是極少回話,輕輕的攏著袖子,將眼中的鋒芒漸次隱去,安安靜靜的听著,偶爾眯著眼望著雨。
沈休興致勃勃的說著,口沫橫飛的說到惡霸搶了民女,民女不從,惡霸不能遂意就勒死了她並拋尸,然後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里,天空突然霹靂一聲,一條龍騰飛而下,將惡霸的腦袋擰下來抓走了。雨過天晴之後,塘中女尸浮了上來,一只手還抓著個人頭,仔細一看,正是惡霸的首級。
待著沈休手舞足蹈的將這老掉牙的故事終于落了幕,又道,龍是姑娘變了嗎?不然的話,怎麼揪去那惡霸的腦袋呢?
沈休轉過頭來看著顧念之,猛然間看著他歲月靜好的側臉,才反應過來,趕緊放下手舞足蹈的手臂,擺出一副歲月靜好的端莊模樣。
顧念之听她說完,蹙著眉頭思考片刻,忽而側著頭看著沈休,順手佛去混在她濃稠又烏黑的發絲上的幾根綠幽幽的雜草,也不知哪里就戳中了他的笑點,忽然就揚眉梢一揚,輕輕的笑了起來,又將她的最後的一句話重復了一遍,微微上揚的曲調是九曲十八彎。「真是怪事∼」
沈休嘆了口氣,猶豫的伸出手,拍拍顧念之的肩膀。「其實我也覺得不是很好笑,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顧念之笑容頓了頓,神情認真,點了點頭。
引起他揚唇而笑的,從來都是她這個人。
沈休失神了一瞬,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里蠢蠢欲動,手驀然的抖了一下,臉上緋紅一片,一句話涌到了嘴邊,不假思索,電閃雷鳴之間月兌口而出的卻是最近惦記已久,猶有幾分不死心的問。「我考試沒過?」
「嗯,你沒過。」
空氣驀地一靜。
沈休的腦袋嗡了一下,顧念之嘴邊落下的還真的就是把鋒利的刀子,寸寸割人腸。
沈休默了,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頭,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吸了吸鼻子,無精打采的垂下腦袋來。
沈休覺得,在這草淺花嬌,對雨閑聊的美好氛圍里,不該問這些戳心肝的話題。
「可以旁听的。」顧念之臉上的微笑分毫不變。
沈休的表情一僵,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成功的讓她冷卻的心死灰復燃,而且以星星之火燎起了滿地荒原,沈休抬頭看了他一眼,裂了裂嘴,「你怎麼想?」
顧念之微笑道,「那算了吧。」
「我只是隨便問一下你,當不得真的,我是很願意去的。」沈休揪著他的袖子,迷失在那黑沉沉的眼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