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笑笑在天上腳下的一座軍營里發出了她生平第一聲嬌女敕的哭聲,但是長大以後但凡有人問她天山美不美,沙漠是否壯觀,她都顯出一副茫然的樣子,因為實在沒有印象——她五歲那年便離開新疆,被媽媽送去了外公外婆家寄養。
千里迢迢來到外公家里,長輩們都嚇一跳,這女女圭女圭雖然長得眉清目秀一看便是個美人胚子,可頭上怎麼會竟然有虱子!于是大家忍不住嘖嘖嘆息,唉,那個張艷紅,怎麼做的人家的娘啊……
其實憑良心講這也不能完全怪笑笑的母親張艷紅,張艷紅算是個典型的南方小姐,家里條件雖然不算好,但是卻很會心疼自己。夏天里日頭大點,她出去一定不會忘記拿把漂亮一點的遮陽傘,冬天里風猛一點,也一定要給弄些緊俏毛線給自己織條圍巾什麼的。
但是這樣的女人也會有昏了頭的時候,當年她也不知怎的就轟轟烈烈地愛上了笑笑的爸爸聶建國,跟著他背井離鄉遠赴新疆,在那個充斥著風沙和熱浪的地方生下三個孩子。無巧不巧的是三次生產中,兩次女兒誕生時丈夫都不在身邊而是駐防外地,這事令她一輩子耿耿于懷、銘刻于心,她在撕心裂肺地陣痛中對愛情徹底絕了望死了心,賭咒發誓不讓自己的女兒重蹈覆轍。
張艷紅是隨軍家眷,部隊里給她分配了小賣部營業員工作,她是個要強的女人,不肯做這種看人眉眼的事情,正巧生了笑笑以後有個進修機會,于是她白天上班,把孩子放到托兒所,晚上做完家務就挑燈夜讀學習會計課程,每天把自己都累得幾乎不想說話,這樣的情況下哪里還有那麼多的空閑去打理小小的女兒?
不是她不愛女兒,而是實在沒有這個精力,小女兒的年齡和上面的哥哥姐姐相差太遠,他們都不願意帶著這麼個小拖油瓶玩耍,當然更說不上去疼愛自己的妹妹,所以笑笑大多數時間只能一個人在地上刨沙子玩。
笑笑的爸爸聶建國駐防的地方並不是市區,對家里的情況也是無可奈何,最後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無奈之下只好把還不會反抗的小女兒送回去給自己的父母帶。笑笑是個寬厚大度的孩子,很多年以後她回想起這檔子事,也並不會太怨懟自己的父母,這屬于歷史遺留問題,他們也沒辦法,怪只怪她生得晚,還沒來得及學會表達情緒就已經被遣送走了。
笑笑的外公外婆都是市輕工業局的職工,住的是單位安排的房子,同住的還有笑笑的小舅舅,房子不大,幾乎可以說小,又因為在一樓,愈發顯得狹窄陰暗潮濕。剛從新疆過來的笑笑一下適應不了南方的潮濕,臉上身上長了不少蘚子,而且她只會說大院里的普通話,對當地又嬌又快的方言很茫然,在這樣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下,只有五歲的笑笑大多數時間只能趴在窗台上透過窗口專注地看著外面的世界發呆。她覺得這個世界古怪而陌生,好像跟原來的生活環境完全月兌了節,狹小房間的空氣里總是彌漫著一股難以驅趕的霉味,窗外的建築是鱗次節比的小高層,都不是什麼新房子,外層牆壁上滿是斑駁的水跡,每個人的面孔也都是遙遠陌生的。雖然遠在北疆的時侯,母親並不見得有多少時間來關心愛護她,可這時,她開始深切地想念媽媽了。
張艷紅和聶建國兩人加起來的微薄薪資除開負責家里日常生活開支,還要供養三個成長中孩子的支出,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筆龐大的開銷,因此每個月給笑笑寄過來的生活費是貨真價實的「生活」費,只供生活,不能提供任何奢侈品——「奢侈品」里包括新衣、玩具、書籍等等一切。孩子總是比大人能更容易接受殘酷的現實,再加上笑笑也沒有說不的權利,于是只能由著長輩給她穿上經濟、耐磨、耐髒的衣物,又為了徹底消滅她頭上的虱子,原來的童花頭也給剪成了短短的男生頭,這種簡單利落的發型一直保持到她成年。長大以後的笑笑酷愛添置新裳,尤其熱愛顏色鮮艷、質地輕薄而不實用的那種,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只是瘋狂地發自內心的想要擁有。
笑笑七歲那年進入了小學一年級,因為還是不太會講方言,所以和周圍的人們溝通起來有些障礙。第一天上學由外婆送她過去,來到自己的位置後,她好奇地東瞧西瞧,把可以翻開的抽屜蓋板打開又關上,新奇得不得了。旁邊的同桌是個梳馬尾穿白裙子的斯文小姑娘,她怯生生地打量了一下笑笑,細聲細氣地說道︰「要上課拉,你再弄出響聲,老師要罵的。」
笑笑哦了一聲,她很少見這麼女性化打扮的同年孩子,看看對方馬尾上停著的漂亮蝴蝶結,不由得有點羨慕,幾乎想要伸手模一模。小姑娘看著她,心里也在想︰「咦,她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呢?明明長得很像女孩子,為什麼卻是一生男孩子打扮呢?」
兩個小小的女孩睜大烏黑眼楮互相好奇地打量著對方,這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面,卻不知道這個瞬間足可以記入她們生命的紀念冊,她們不會想到從此以後兩個人的生命會為彼此而改寫交纏。
在七歲那一年,聶笑笑和何婉怡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序幕緩緩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