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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如此窮酸

應風裳坐在院中梨花樹下,食指與中指交換著敲打手下桌面,石桌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陣風拂過,梨花簌簌落下,晚春的季節卻如下了一場雪。

應風裳阿嚏一聲,破舊的柳木院門被人猛地推開,一堆肉滾肉擠了進來,抹了脂粉的白花花面孔,卻比那樹上梨花朵兒還要灼些人眼。

果是長安豆蔻數枝花,夭夭灼人眼。

她頗為鄭重地理了理肩上掉落的幾朵小白花,抬起雙手告慰眾女,當然,亦有些少男。

「各位莫急,老規矩,排隊排隊,今日我家公子詩興大發,只要您有寶物,這天下第一才子的詩章于您便是唾手可得。」

風裳先是給自己沏了杯茶,潤了潤嗓子,面前已坐了位打扮的面如三月桃,腰若柳樹枝的貴家小姐。

風裳瞥了眼這位桃花小姐,笑︰「陶小姐,今日您父親陶掌櫃為您準備了何種寶物來換公子的詩啊?我家白公子昨日特意去長安都中集市為您買了棵桃樹苗兒,在院門前種下了呢,連夜吟詩作對,生是特意為您做了首詠花頌。」

陶小姐听聞面色越紅,從隨身帶著的絲巾小包裹中掏出了一做工精致考究的小木盒,打開,身後排隊的眾人突地夸張地發出了一聲感嘆之音。

風裳剛緩緩順下喉嚨的茶水被這驚嘆嚇得不禁一哽,急急咳嗽起來,茶杯都摔落到了地面,茶水打濕了落花。

她垂眸細細看去,倒是想見識見識這位常出奇寶的長安第一酒樓老板的千金又為那位風流公子帶來了什麼好寶物。

這一看,倒確實令她怔住了。

那是副令牌,軍營中只有將軍才有資格用的令牌。

其看去明顯已有了年歲,上好的金石材質上沾了塵土,留了刀劍劃過的擦痕,而那昭顯身份的兩個「將軍」大字的旁邊,刻著三個雋永的蠅頭小楷︰應驚鴻。

「此乃北涼大將軍應驚鴻遺落戰場的將軍令牌,戰後荒尸遍野,無人看管,一波斯商人路過,將其拾起,在吾家酒樓留宿時,因盤纏用盡,便將此抵押給了我父親。應風公子,你看可成?」

應風裳將手伸到盒中,觸上那沾著血與塵的令牌,手有些顫抖。

她還未取出那令牌好好查究,手卻被推出了盒子,砰一聲,盒子被合上,陶小姐盯上她的眼。

風裳忽然覺著束著長發的玉冠將她頭發勒得有些緊了,眼楮被吊著,疼。

遠遠不如女兒裝束來的自在。

她用力眨眨眼,欲眨掉那酸疼。

那陶小姐用手敲敲盒面,發生的響聲不如敲打石桌桌面時發出的清脆,可她的聲音卻比風裳要悅耳輕快許多。

「應公子,可成?何不答我?」

隨在身後的眾人忍不住插話︰「自成!自成!此乃北涼戰神親自用過的令牌,雖已被遺棄,但也應作藏品收起,此乃無價之寶矣!」

北涼戰神,他在北涼是一個神話。

即使一個丟掉的令牌都會令許多普通百姓趨之若鶩,視為寶物。

風裳眼楮盯著那盒子,驀地不說話了。

整個小院竟倏忽間陷入了寂靜,無人敢發一言,沒有理由的。

良久,風裳猛地自石凳上起身,拍拍坐得已然僵硬的**,負手向身後小茅屋而去。

又是一陣春季涼風拂過,那梨花竟是落了她一身。

她沒有去拂落,許是忘了。

不消多久,她手中提了一張沾滿筆墨的宣紙走了出來,其上已然被題好了詩詞,字體娟秀,倒不似出自一男兒之手。

「昨日白公子吟詩,我負責記錄。一物換一物,陶小姐,請將令牌予我。」

陶小姐自是歡歡喜喜接下,將木盒遞與她,收好詩稿,捧了一地落花,裝至絲絹中,輕快著邁動步伐離開了。

一連,風裳接過寶物,拿出詩稿,換了,送人,茶涼了熱,無了便添,待長安街頭的煙囪中又冒出裊裊白煙時,她的小院里,終于只剩了一人。

是個穿著普通,長相普通,連送的禮物都極極普通的男子。

此男子雖說相貌普通,但身材欣長,肩身健朗,頗有好男兒之風。

只是,人嘛著實不要臉了些。

風裳從石凳上起身,又蹲下去,在石凳邊的泥土里隨便挖了挖,找出她前幾日埋下的桃核。

來到北涼帝都長安的極大好處便是,此處貿易繁盛,各國商人往來不絕,就連水果也是四季供應,從來不缺。

前幾日正好買了些桃子來吃。

拿好桃核,風裳起身,將桃核朝那男子一丟,翹起二郎腿,隨手一揮,道︰「今日饋禮,桃核一個,取了便趕緊走吧,以後莫再來。」

男子將桃核從桌面拾起,並不嫌髒的把玩起來,嘴角露出一抹頗有深意的笑容,道︰「哦?為何?這長安眾人皆可來?為何獨我家主人不可?」

風裳捧過男子面前端放著的油菜花煮白面,面已然涼了,湯水滲進面里,賣相確有些慘不忍睹。

風裳搖搖頭,道︰「其一,你家主子是男是女,這半年來你未曾透露半句,我家公子向來不願結交這類神秘之人,風險頗大;其二,我家公子從來便是嫌貧愛富,愛財如命,你每日只送來白面一碗,春天到了倒還好了些,添了些油菜花」說到這里,風裳不禁一頓,睨了眼碗中面,很是惋惜地搖搖頭,「只可惜今日這油菜花還又偷工減料不少,甚是讓人悲嘆哀婉。所以,你家以後還是莫來了,正如這被人遺棄入泥土的桃核,自是于我家公子無用了。」

男子又是一笑,將桃核收到袖口中,起身,竟不再發任何一句反駁之言,推門離去了。

待最後一個拜訪之人離去,風裳深呼出一口氣,伸了個懶腰,朝後一倒,靠到梨花樹下,慢慢滑落下去。

頭一歪,竟是困的睡著了。

夢里,她夢到一身穿戰甲、滿身是血的男人朝她走來,他的血將她的梨花都染作了紅色,倒似開了一長安的艷麗桃花。

天上鴻雁飛過,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哀鳴,驚鴻之音,驚鴻之孔,驚鴻年少,那是她半生的歲月。

「小風,起來了,白雪盈身,莫要著涼了。」

風裳嗯了一聲,迷蒙著睜開了眼,朦朧光影中,一身著白衣的玉面公子正撐著油紙傘站在梨花樹下,笑意吟吟看著她。

「白逍?」她低低呼了聲那人名姓,尚要起身時,才察覺梨花竟已落了她一身,幾要將她淹沒。

她睡了很久,遠方烏陽已移向西方,長安又要入夜了。

這是她離開揚州,來長安的第七個月。

白逍嘆了一聲,將油紙傘傾落,其上堆積的梨花便簌簌落下,又灑了風裳一身。

白逍將她扶起,到石桌邊,石桌上熱氣騰騰冒著一晚面,漂浮著油菜花。

風裳嘴角抽了抽,指指那面,道︰「你果真還將它熱了熱不成?」

白逍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確然,那窮酸男子雖果真是過窮了些,但這面確實做的勁道,油菜做的也頗為不錯,他們家不知誰倒是有一手好廚藝。」

風裳看了眼那面條,咽咽口水不說話。

只听白逍又自言自語道︰「只可惜近日這油菜花放的頗少了些,讓公子我很是失望。」

風裳替他取了雙筷子遞給他,道︰「大概是因著晚春時節已至,油菜花被收完了。」她一頓,笑,「所以我今日未送他詩,而是將前日你買與我的桃子吃剩的桃核送與他,告訴他可以滾蛋了。」

白逍吃面的動作一頓,神情明顯一滯,似乎受了些什麼打擊,許是為以後再吃不到這人間美味而倍感遺憾。

他把飄在其上的油菜全部吃掉,剩下的面推給風裳,道︰「吃飽了,剩下的你吃。」

說完便起身走了。

風裳看了那面一碗,用筷子挑起一根,又在碗中一攪,手上一用力,猛地便將面連帶著碗推下了石桌。

灑了一地,甚是狼狽。

白逍听到聲響沒有轉身,夕陽掩印中自踱步回了屋子。

風裳垂眸緊緊盯著灑落了一地的面,長長的面條橫七豎八交叉在一起,莫名看起來竟似牢獄中囚困人的長條鐵棍。

風裳捏緊拳,撿起一塊石頭,就朝那走遠的白色背影砸去。

「騙子!」

白逍就是個騙子!

他說這整日里來找他索詩的人中有一極有權勢與財富的人,只要她幫他守著這些人,處理這些麻煩事,她就可以順帶著找出那權貴之人,利用那人往上爬。

白逍說,他最煩處理這些應酬,而她亦有些煩心事不得解決。

她想進入應驚鴻所帶領的軍隊,上戰場報效國家;而他就只想整日閑散度日,有吃有喝有詩作。

她替他守著這院,他給她接近權貴的機會。

他們各取所需。

來這里的人,單單一個酒樓千金,拿出的奇寶已是數不勝數,長安的街頭,每走一步,都是臥虎藏龍。

她有些累了,想回揚州。

好像還沒開始走,她就已經累了。

她復又靠坐到梨樹下,膝蓋蜷起,望了望天邊星子。

听長安百姓說,他們的應大將軍又打了勝仗,已率兵回都,明日長安城門將會大開,迎接他歸來。

長安今晚除了閃爍星子,遠處傳來的百姓呼喝聲,以及天上時有的煙火,都告訴應風裳,那個人在北涼臣民心里已佔了怎樣重的地位。

她眨眨眼,淚不停從眼里冒出,冒著冒著,自己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是在茅屋中醒來的。

她和衣睡了一夜,身上有些酸疼,換了身衣服,出了門,卻見白逍已在門外等她。

甫一見到她,便朝她招招手,淡淡道︰「你不一直想入應家軍麼?今日應驚鴻回京,我帶你去那陶小姐家酒樓最頂層一探其風姿。長安第一酒樓頂層可是能窺盡長安風采啊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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