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簑煙雨是江南。
河堤沿岸朦朧絲雨,河中幾葉扁舟劃過。船上的女子嬉笑著,窈窕的身段依稀可見。卻在看清河堤上幾人的身影時屏氣斂聲,生怕驚醒了這場幽夢。
幾人在雨中行走,姿態輕盈仿若靈狐,為首者一身藍袍,幽藍如玉,真真眉目如畫。江南多美人,無論男女大多有一副好相貌,但無一人可以與之並肩,他就像是仙。
看向身邊將手里的傘耍得虎虎生風的女孩時,眉微微蹙起,憑空的多了幾分世俗氣,仿佛突然間不那麼高不可攀了。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只見女孩乖巧的打好了傘,至少比一開始乖巧。
一同的其他幾人,看起來稍年長些,應該是長輩,笑盈盈的看著兩人。
「小哥,納們要打哪兒去啊?需要我們為你指路嗎?」其中一個女孩道。一口軟糯的吳儂軟語。
蘇秀一行人莞爾,「謝謝姑娘,不過我們就要到地方了。」
「那拿著這把蓮子邊走邊吃,也能甜甜口。」女孩兒熱情的將一把蓮蓬塞到妲寂的手里。
「謝謝。」妲寂一愣神,對于自己手里的一把蓮蓬有些不知所措。
「謝謝姐姐。」蘇皎皎從里面抽了一支,嬉笑著向女孩兒道謝。
幾人越走越遠,雨下得越發的大,不過幾步,幾人的身影卻已經在眼中朦朧,只是依稀能听見幾人對那俊美至極的男子的幾聲調笑。
「長得好就是好啊,我們都來兩次了也沒見誰給我們送蓮蓬,小寂你的面子可真大啊!」
「這江南的雨沒完沒了的,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是個女子的聲音。
「蓮蓬挺好吃的,哥哥你要試試嗎?」顯然是之前那個女孩的聲音。
「都給你。」細細听了許久,久到差不多都要看不到幾人的身影時,這才听到一個好听又陌生的男聲,果然是仙一般的人物,說話帶著冷質的輕寒,好听但疏離。
女孩輕輕嘆了口氣,其他女孩不解,她已經近距離的看見了那個美得似仙的男子,為什麼要嘆氣呢?
女孩沒有回答,那個男子給她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在他身上嗅到了••••••悲傷的味道。
悲傷?為什麼會是悲傷?
小巷最深處,妲寂敲了三下房門,兩輕一重,不仔細听的人根本分辨不出來有什麼區別。
「進來吧,門沒鎖。」蒼老的男聲從門內傳來。
幾人收了傘,進屋,屋里很黑,雖然還不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但也只能勉強看清。
一抹暖黃色的燈光由遠及近,老人踢踏這一雙鞋,恭敬的對妲寂和蘇皎皎鞠了一躬。
「少爺,小姐。」
「陳叔。」妲寂恭敬的對老人鞠了一躬。
「少爺多禮了。」老人道,眼里流露出對妲寂的欣賞,果然是個懂禮貌的。
「這一陣子多謝陳叔了。這是應該的。」妲寂道。
陳叔咧嘴一笑,「別在外面站著了,都進來吧,怪潮的。」
陳叔掀開簾子先走了進去,余下幾人也跟著進去。
與外面的破舊陰暗不同,里面別有洞天,很多人在里面來來去去,忙碌得大多只是抬頭看了陌生的幾人一眼就又低頭忙活著自己的事了。
幾人落座,立刻有人上前奉上熱茶。
「這茶雖然也不是什麼好的,但好在是熱的,還望不要嫌棄。」
「嚴重了。」
陳叔微笑,對站在一旁的一個少年招招手,在他的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見少年狀似無意的深深看了妲寂一眼,退了出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少年便回來了,與之回來的還有十數人。
「少爺,這便是所有人。」陳叔轉頭看著那數十人,輕叱,「還不叫少爺。」
其中雖有人不忿,但迫于陳叔的話,都喊了聲少爺。
妲寂點頭,淺淺的喝了口茶,「陳叔,我今日來並不是為了將他們強行納入麾下。」站起身直視眾人,「我知道你們都是陪我的父親打下這片事業的老人,你們的功勞就算是我的父親都無法否認,我也知道現在就叫你們忠心耿耿的跟著我也是不可能的。我之前沒有半點功績,就這麼上台毫無理由。就像我之前所說,我今天來並不是來將你們強行拉入麾下,相反••••••」
妲寂的目光落到陳叔的身上,沒有半點其他的情緒,有那麼一瞬,陳叔都以為面前站著的人就是二十年前,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向他伸出手的少年,眉目如畫,笑容清淺。
「陳叔,他們就拜托你了。」
「陳哥,他們就拜托你了。」
同一句話,時隔那麼多年那個人的兒子再一次對他說出。
眾人愕然,蘇秀他們雖然不解,但也沒有當場就質問妲寂,雖然不知道妲寂為什麼這麼做,但是一定有他的理由。
那些人也驚訝,他們的實力雖然說不上很大,但是在江南也說得上數一數二的,真的有人能說放棄就放棄?他們對于妲寂的話還是抱有懷疑,猜測他是不是在欲擒故縱。
「為什麼?」陳叔的喉嚨發干。為什麼是他?
「陳叔你是最好的選擇。」
「要是,我不同意呢?」
妲寂側頭去看陳叔,罕見的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明白他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同樣大駭的還有陳叔手下的人,他們跟在陳叔身邊那麼長時間,也許妲寂他們會以為陳叔是在挑釁他們,但他們知道陳叔是在說一個事實。陳叔是不會開玩笑的。
「陳叔你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要放棄我們?為什麼?」
「對啊,陳叔,我們跟在你身邊這麼多年,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處?你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
陳叔這麼多年在這個位置上兢兢業業,能發展成這樣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原因。他就相當于他們的頂梁柱,要是頂梁柱走了,那房子就塌了。而遠在京都的蘇杭,更像是一個符號。他們尊重但不敬畏。
「咳咳,我老了,這一輩子我心里只有一件憾事。」陳叔幽幽道。
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到他的身上。
「那小子叫了我這麼多年的哥,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我卻沒有能在他的身邊助他一臂之力••••••現在我也老了,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全力護住他的一雙兒女。」
他的目光柔軟得像是棉花,他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個吝嗇情緒的人,少有人能看見他的溫柔,但今天他這輩子所有的溫暖都仿佛被人從內心最深處挖掘出來,就這麼*luo的傾注在那兩個男孩女孩身上。
「他是妲寂,你就是皎皎吧!明月皎皎。你母親才有你的時候,他高興得就像個傻子。」
「陳叔,那我們呢?你要為了他們放棄我們?」少年鼓著眼,臉氣得通紅。
「陳叔是不是他們拿什麼威脅你?」
也不怪他們那麼想,他們根本不知道蘇杭和陳叔之間的淵源。
••••••
「閉嘴!」陳叔的手狠狠地拍在桌上。他目光陰冷的掃過眾人。
「你是不是忘了,你們今天能有現在的位置都是誰的功勞?什麼叫他不是蘇杭?要是沒有蘇杭,不止你們,連我都不知道現在自己已經死在哪個角落。可現在,蘇杭才走,你們就想著獨立,還用那麼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我看你們是舒坦生活過得太久,已經忘了挨餓是什麼感覺。人貴自知,貴感恩,你們是不是已經忘了我們一開始定下的誓言。」
「……也罷,也罷,我不該以自己的要求來強求你們,我要和妲寂一起走,至于這個位置,你們誰想做就誰坐吧!」
「這••••••」妲寂想說話。
陳叔瞪了他一眼,「怎麼?覺得你陳叔老了,沒用了,嫌棄我?」
妲寂︰「••••••沒有。」
「那就好。」
陳叔的一席話,讓那十數人陷入沉思。
他們真的如陳叔所說的忘恩負義?
雖然妲寂和蘇杭確實是不一樣的,但是他們在妲寂他們最落魄的時候這樣做確實不地道。
如陳叔所說,要是沒有蘇杭的存在,他們中大多數人或是地痞流氓,或碌碌無為,或損人害己,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是蘇杭給了他們改變的機會,是他給了他們希望。盡管蘇杭有利用他們的嫌疑,他們何嘗沒有這種想法。
眾人羞愧的低頭。
「陳叔,不必為難他們。」妲寂道。
「小寂現在在境城城主府做事。」蘇眉冷哼。
言下之意,多他們幾個不多,少他們幾個不少。妲寂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都能在境城有一席之地,想要自己的勢力只是時間問題。
這些人也不知道妲寂現在在境城城主府做事,還以為他現在只是一個無父無母,還帶著孩子的少年。來找陳叔的主要原因就是想依附他們,說得不好听點,就是他們想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貼著他們,找尋到一個棲身之所。
誰知道妲寂伸手就給了他們一個巴掌,打得他們的臉火辣辣的疼。
「陳叔不必擔心,我現在已經回到了故鄉,眉姨他們都是我們的家人。我現在在境城任職••••••」
「不管你現在在哪兒,在做什麼,我都要跟在你們身邊。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陳叔蒼老的聲音帶著莫名的悲涼,那悲涼就像是一張被密密織起來的網,緊緊的將妲寂纏繞,讓他透不過氣來。
妲寂︰「……好。」
「我願意跟著你!」
「我也是!」
陳叔的一席話讓其中一部分人覺醒。
陳叔看向妲寂,妲寂搖搖頭,在此之前他沒有動過這個念頭,現在也有一樣。他和他們終究不是一起走過來了,沒有一起共過患難,也不可能一起同富貴。
陳叔沒有問妲寂為什麼,最後留戀的看看四周的熟悉的景色。
「現在開始,你們自由了。」
少年看著陳叔堅定的背影,咬牙跺跺腳,快步跟了上去。
看著幾人離開的背影,余下的人神色莫測,這一次,是他們做錯了嗎?
在陳叔的幫助下,妲寂他們很快敲定了糧食供應方,也搞定了他們所需要的信息。正在準備返回境城的時候,京都傳來急件,虞姬被皇帝扣留,原因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