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說邊朝幫忙分發席子的大公子舞堯招手,「堯兒快來,你瞧瞧這是誰家郎君,臉色黑得跟個鍋底似的!嘖嘖……瞧瞧,好好兒的一張國色天香般的容顏,愣是抹黑得一塌糊涂!唉,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說著話,又搖晃著三縷長髯,連連頓足。
龔氣得只能干瞪眼!
甫一見面,這伏漢老兒就來這麼一下子,倒叫龔無言以對。
也是,人家伏老博士又沒指名道姓,說出是誰,她若接口搭言,豈不承認了抹黑得一塌糊涂的人就是自己?
當下氣憤憤地朝伏漢狠命地又瞪了眼。
此時舞堯連忙走了過來,一一跟舞忠、舞威、舞瓚和宋珞以禮相見。其實舞堯早已瞧見了舞氏幾位郎君,他也早就接到過君父遣人給他送的信,知道舞氏幾位郎君跟八妹一同到了京城,只是苦于太學尚未到休沐日,無法回去西平侯府,與幾位弟妹團聚。
現下見恩師主動喚他,便急忙過來廝見。又朝堂下四下里踅模了遍,輕聲道︰「咦?之前恩師解經時,我還見過二弟尚在人群里,怎麼只這一會兒工夫,就不見了身影?」
舞威見說,接話道︰「無妨!二兄就是那個性子,見不得咱們熱鬧親香,許是躲了去,等著休沐回府再聚不遲!」
舞堯便不好說什麼,又與龔見禮,道︰「八妹一路勞頓,現下可還好麼?」說時,舞堯嘴角邊還隱隱掛著笑意。
很顯然,舞堯也覺龔的臉抹黑得太過了。
龔倒不覺得什麼,落落大方地跟舞堯施禮道安。
伏漢老博士卻耐不住了,當下打斷道︰「好了,都快別絮叨寒暄了,說來說去總是那幾句,又不是外人,客氣什麼!」
龔就白了伏漢一眼︰剛剛他自己還跟他們幾位客套寒暄來著,到了這會兒,卻又嫌棄起旁人來了!
月復內隱忍的不滿就要沖口而出,卻被伏漢搶先一步,道︰「喂,我說幾位小郎君,你們方才進太學門前,有沒有瞧見熹平石經旁邊新立的碑刻?」
這不問還好,一問倒引得龔愈發怨氣沖天了!當下再也忍耐不住,沖口道︰「看見了,半點新意也未有,一點也不怎麼樣!」
邊說邊朝伏漢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嘿老兒我還是頭一次听見如此中肯的評價!自打老朽向皇上請旨刻經立碑,大凡看過之人,無一不贊不絕口,稱贊那碑刻上的字體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都說老兒我獨具慧眼,有新……有伯樂識馬之能,為我大漢朝的士子們墨書經文,再提供了一個校對是正的範本。嗯……不想,卻到了這位小郎嘴里,竟然半點新意也未有!嗯,這還是到目前為止,老兒我聞所未聞之語啊!」伏漢說著話,還朝龔故意了雙目。
意思是,怎麼樣,我說的話還中听否?
這話里話外明顯是討好她的節奏,龔豈有听不出之理?可也表明了,新立石經上的字體非他伏漢所書!
龔氣得就要質問。可轉念一想,若她就這麼直截了當地當眾質問,以伏漢的性子,瞪著眼楮混不講理地不承認,也並非沒有可能,就是只輕輕一句「天下之大,怎知是你舞氏八姑子的筆體」,便會給她堵得啞口無言!
還是莫要莽撞,策略地問一問好了。
隨即,龔便穩了穩心神,換上一副笑靨如花的表情,細聲道︰「那敢問伏老博士,您老口中獨具慧眼,哦,就是伯樂識馬的那一匹馬,是誰呀?伏老博士連石經都敢立于太學門前,不會還藏著掖著,不敢說出那人的名字吧?」
只要伏漢能編造個說得過去的謊言,她舞龔便不予追究!
總歸漢隸唐楷,在之後的漫漫歷史長河中,都要大放異彩的。
她只不過是提前引入罷了。
伏漢聞言,禁不住就是一陣哆嗦,口中卻連連嘖嘖出聲,道︰「我勒個乖乖!想不到這位黑臉小郎,語聲竟如斯……柔媚!誒,老兒我今日算是開了眼了。不過,不瞞這位小郎,老兒我也未見過那匹千里馬的真容,更不知其姓名。誒,就是見著了,可惜我家也沒有草原,沒法供其馳騁!」
伏漢言罷,又朝龔了那詼諧睿智的雙目,手捋三縷長髯,惋惜地搖晃著。
這下龔倒是氣得狠了,一張小臉已然通紅,得虧抹黑得厲害,誰也沒瞧出異樣來。不過,身畔幾人還是從龔不穩的氣息里,察覺出了她的怨怒跟憤懣。
方才舞堯已當著眾人的面,道出她乃八妹,那麼但凡不聾不啞之人皆清楚,她就是舞氏八姑子!可這伏漢老兒,明知故犯不說,竟還當真順桿子爬,將她比擬成了一匹馬!
且還妄想著自己家里有片草原,將她圈養起來。
切,想得倒美!
龔到底忍不住,輕輕嗤了聲。
不過這也怨不得伏漢,誰讓她自己說話不小心,給其留下了乘虛而入的漏洞呢……
大公子舞堯就連忙打著圓場,招呼著幾人︰「都別擱這里站著了,正好先生解經已完,時近晌午,為兄做東,請幾位兄弟小酌如何?」然後回身又邀請了恩師伏老博士。
伏漢自然樂呵呵地答允,一行人就要跟隨舞堯前去用午膳。恰在此際,尚未散干淨的三五不時諸生中,驀然沖過來一人!
但見此人儒衫破舊,頭巾灰暗,年紀總有五旬以上,瞧其臉上的褶皺樣貌,竟比伏老博士還顯老朽!這也就罷了,關鍵是滿臉的皺褶,絲絲縫隙里都透露出困頓與窘迫。
盡管如此,此人的眼底深處,依然燃燒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某種渴望與狂熱!
舞堯一見此人出現于眾人面前,神色就有些復雜。
卻也不好不為幾位弟妹介紹,當下悄然掃了此人一眼,向舞忠等人道︰「好叫弟妹們知道,這位就是太學諸生曹毅,二叔父的……哦,十姑子哀姜的外……」舞堯微頓,還是覺得說成是十姑子的外祖父有失偏頗,立時又道︰「曹小妻的嫡親君父。」
連道了幾次轉折,舞堯總算說得明白了,眾人也清楚了此人原來便是十姑子哀姜的嫡親外祖父,小妻曹氏的那位聞名遐邇的太學生親爹曹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