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地從尚存體溫的被衾內起身，龔步履柔緩地走到沉香木台畔，又儀態端莊地坐下，悠聲道︰「南越宮廷里的嬪妃晨間洗面所用的汁液都是用香花汁子和著井水制成的，所以你才能從這盆中的清水里聞到花朵的味道。」
秦娥一雙精靈黑眸骨碌一轉，手執起梳妝台上的木梳，靜靜地替龔梳理起齊腰的烏發。
端正地看著明澈銅鏡內映照出自己嬌小的面孔，感覺著秦娥不徐不疾梳發恰到好處的力道，龔微眨著縴長睫羽，緩聲道︰「如今你梳發的技巧是越來越好了。」
玉白的手指輕輕撥弄起花鳥銅盆中的香花清汁兒，鼻尖盈然覆上一股清洌的芬芳，龔的神色一瞬間好似又回到了曾經的少女歲月，悠聲道︰「每每看你替我梳發，總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輕輕低垂下鴉色睫羽，秦娥眼瞅著銅鏡中面色和悅的龔，唇邊亦漾起一股笑容，輕輕道︰「姑娘是想到月妍了罷？」
靜靜頷首，龔輕看著梳妝台間堆積的各色金飾，明黃的顏色如何都激不起她的半點興趣。
抿著青蔥的笑容，秦娥的記憶也跟隨話題飛回到了千里之遙的那座王城長安，輕聲道︰「當初我們來臨安時，月妍已經是陛下的良人了，過了這麼好幾年，也不知道月妍姐姐到底如何了。」
听著秦娥脆生生宛若黃鸝鳥兒的音色，龔倏然間來了興致，清悠道︰「好久沒听你唱曲兒了，不若現在就唱一個罷。」
見龔興致正高，秦娥微微側首，沉吟片刻，微啟櫻唇，悅耳的曲聲便幽靜地回蕩在龔耳畔，「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庭前過，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一面發嬌嗔，碎花打人。」
順著秦娥的悠揚歌聲，龔輕緩的笑起來，淡然道︰「陽翟來信說，突厥的軍事威脅如今已被北秦的虎狼之師所擊潰，阿史那皇後也因為囂張跋扈被褫奪了皇後尊號。若果不出什麼大的意外，月妍應該還是陛下寵愛的妃嬪罷。」
秦娥一面低唱著，靈巧的雙手一面將龔滿頭的青絲挽做小巧清麗的螺髻，輕盈的拈起光華桌面上一朵粉流的西府海棠，緩緩將它簪在了濃密的烏發中。
輕靈的別轉面龐，看著梳洗一新的烏發上那一朵初綻的海棠花，龔淨白的雙頰亦沾染上點點紅暈，輕聲道︰「海棠花開嬌艷動人，但一般的海棠花無香味，只有西府海棠既香且艷，是海棠中的上品。其花未開時，花蕾紅艷，似胭脂點點，開後則漸變粉紅，有如曉天明霞。」
妙目內流轉的清亮波光如流溪端靜地停留在粉色花朵上，沉吟片刻，龔微笑著淡語道︰「我倒偏偏喜歡無香的貼梗海棠，但南越宮廷里只種植西府海棠，合著園子里的雪白玉蘭、清紅丹桂、素色牡丹，並稱玉棠富貴。」
伸開修長的雙臂，龔端靜地攏上一件流紅的鳳翟吉服，微豐輕吹起微垂地面的外袍，其上的金翅鳳凰便跟隨風向而動，飄動的翅膀好似活物。
秦娥靈巧的雙手麻利的打開描金琺瑯小盒，輕柔的在龔嬌小的面孔上拍覆芬芳的茉莉粉末，如此一番細心收拾，再一端詳銅鏡中風姿綽約的那個艷子，龔忍不住靜笑起來。
斂起曳地的裙尾，龔輕緩地站起身子，端靜的容色間流露著一份成熟的自信，淡淡道︰「秦娥，吩咐車輦，去太極宮。」
輕拈起柳葉流晶盞內一枚薄薄的橘瓣，吳太後目光濯濯的瞥向一旁含笑站立的龔音。
明淨的清光將她美好的身段勾勒出細細一層光影，亭亭玉立的模樣惹得吳太後合掌笑道︰「還是音兒長得好，只可惜你年歲小了些，否則當年我定會向秦宣宗求親，將你迎娶到南越。」
乍一听吳太後這番若有所指的言語，太極大殿下垂首安立的秦娥只覺得渾身的血液直往頭上涌，心頭亦是叮當作響，「看來那日梅香對我說得那番話是真的。」
擔憂的朝殿中端然站立的龔望去，但見她容色依舊，甚至連唇邊那抹淡然的笑容亦未改變，噙著笑，龔微攏了攏柔波也似的衣祛，淡淡道︰「音兒能陪在太後身邊，討太後歡喜，連著我這做姐姐的也覺得有面子。」
「哼！」吳太後眼尾一揚，面色急遽冷冽下來，眸光亦換作了冷冷的顏色，緊盯著大殿中前來請安的龔，厲聲道︰「皇後，哀家看你最近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迎著吳皇後熾熱的眸光，龔依舊淡淡笑著，清悠妙目內波光如潺溪般蜿蜒流淌，微垂螓首，低低看著自己足上一雙綴珍珠的鸚哥雲鞋。
須臾，龔輕揚起粉面，耳畔，吳皇後的話音凜冽的撲來，「南越自立國來便立下規矩，後宮女子一律不得參政！皇後好大的膽子，趁著我兒長垣尚在病中，竟自作主張，將兩朝老臣周離逼出臨安！皇後你可知錯！」
凝望著吳太後因這番厲聲言辭而竟自起伏不休的胸口，一旁懷抱著絨毛黑貓的龔音不覺緩步走到她身旁，輕聲道︰「太後，你且息怒！」
略略頓一頓，龔音偌大的清亮鹿眸緊張地掠過龔的面色，輕笑著緩聲道︰「姐姐年輕，必然有不懂事的地方，太後就原諒她則個罷。」
貼身伏侍在一旁的**也噙著和緩的笑花，趨近了輕聲道︰「是呀，二小姐這話說得在理，太後你便原諒龔皇後罷。」
陰沉沉的光芒映照在吳太後悠長的鎏金寶石護甲上，隨著她的手指在黃花梨椅扶的敲擊而發出低促清脆的響聲。
長吁一口氣，吳太後睜開微合的雙眸，冷冷地掃過殿中端然盈立的龔，緩聲道︰「罷了，罷了，連音兒都替你賠不是了，你認個錯，這件事哀家便再不與你理論了。」
迎接吳太後的是太極宮大殿內長久的沉默，片刻後，龔清越的聲音悠然響起，「母後，兒臣沒有錯，為什麼又要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