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樂尚低垂下睫羽,紅潤的朱唇邊緩緩勾起一朵漂亮的笑花︰「沒想到,那個傳聞中性格暴躁的太子卻待我極好。梁詔訓想要置我于死地,而最後,為了我,弘冀甚至不惜得罪恩寵正盛的尹婕妤!」
頓一頓,王樂尚猛然將柔軟白皙的小手從趙離獻手中抽出,頓然道︰「我不管旁人如何詆毀他,如何看待他,只要,他對我好,他便是我王樂尚今生的良人。」
說話間,王樂尚沉靜如水樣的眸光暗閃停留在那只粉色香囊上,神情也慢慢變得溫柔起來,輕聲道︰「若你不嫌棄,便留下它罷。至少,這一生,也算是我和你今生相愛過的憑證。離宮前,周伊春來過春令殿,她那般美好的女子,你為何不懂得珍惜呢?」
「忘了我吧,你這樣的身份,又有如此的才情,南越國什麼樣的女子你尋不到呢?我是你哥哥的嬪妃,忘了罷!」
狠下心,王樂尚低低的說出這一番話,別轉螓首,不敢再觸踫趙離獻英俊面容間那抹擦不去的憂傷之色。
突然間,內殿突然傳來趙弘冀疼痛的呼喊聲,驚惶的王樂尚透過大開的西虹窗看到春令殿外,御花園中,面色煞白的杭微。
她瘋了!那一夜的血腥終究徹底摧毀了杭微僅存的心智。
凝望著懷中因失血而面色蒼白的趙弘冀,我的淚水終于打翻在面頰,顫抖著雙手捂上他胸前汨汨噴涌的鮮血,我這才突然間明白。
原來,原來剛才那個身著鵝黃宮裝的侍女竟是由三王妃周伊美喬裝而成。是她,用手中的利劍刺穿了我心愛男子的心房!
他寬厚的手掌抖索著艱難地觸踫上我潔白的面頰,濃烈地血痕頓時染紅了滑膩的肌膚,「樂尚,不要哭。這是我的報應。」
我遽然搖頭,濃重的血腥味順著呼吸濃郁地堆積在我的胸口,忍不住痛哭失聲。
「樂尚,成為太子那年,我只有八歲。一天晚上,母後對我說,父王決定立我為太子。我搖頭對母後說,我不要做太子。結果,母後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母後說,做太子是我今生不能逃避的責任!從那時起,年幼的我便意識到,我的快樂從此將變得不再單純。」
「身份的更迭讓弟弟們從此與我慢慢疏遠,奪嫡的陰影讓母後總是處在緊張的情緒中,我的日常用度和飲食更是讓她操碎了心。後宮里那些鶯鶯燕燕,每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都緊盯著我與母後的一言一行,一個紕漏都可以導致母後與我命歸黃泉。」
「樂尚,許多年來,後宮的宮人們都說,太子性情暴烈,侍奉太子要十分小心。真是可笑。他們哪里知道,這層暴烈原是我的保護色,為了太子沉甸甸的身份,我失去的太多了。」
其實,我並不愛杭微。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她與四弟相愛。只是,父王下了詔令,我不得不迎娶她。
我偽裝對她冷淡,對誰都宣稱她是根木頭,其實,我內心比誰都明白她的苦衷。所以,我只能用冷淡來表達對她的尊重與理解。
新婚夜,他們呈遞給母後過目的那方血痕,是我割破自己的手腕滴濺而成。杭微,這麼些年,她,其實也不明白,我為何會對她態度暴躁。為了保全她與四弟的性命,我假裝暴怒的闖入她的寢宮,與她……
其實,那一夜我並沒有與她有任何身體的觸踫。只因尹婕妤的眼線已經覺察到她與長垣間不同尋常的關系,她月復中的胎兒正是一個絕好的明證。
那一晚,杭微抽泣著服下了我送去的墮胎藥,也是那一晚,我頭一次與身為太子妃的她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一夜。
杭微淚眼朦朧的對我說,她,這麼些年,委實對不起我,讓我擔了虛名,還要承受外界的風言風語。
樂尚,為了隱忍,為了保全太子之位,我不得已接受了尹婕妤送來的梁姓女。假裝與她調笑,假裝與她情意深長,你可知我有多麼討厭那樣的自己。
直到,那一夜,我看到母後為我挑選的你,看著你與宮中女子不同的清澈如水的雙眸,我的心,真的被打動了。
樂尚,我真的愛你。原諒我過早的離去,原諒我不能再陪著你一齊度過春夏秋冬的盛景,原諒我丟下你一人獨留在這冰涼的人世間。如果,人真的還有來生,我只願生生世世再不要出生在帝王家。
他的手緩緩的在半空中滑落出淒美的弧度,他黝黑的雙眼緩緩在冰涼的冬夜中失去神采,血液因為失卻溫度而凝固,「不!!!」我失聲的痛哭,不,弘冀,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離開,我甚至都來不及告訴你,我的月復中已經孕育了你的骨肉。
春令殿,這座小小的,精致的宮宇,承載了我與你相識後的濃情蜜意。可是,今夜,它儼然成為一座人間地獄。
鵝黃宮裝下素顏的周伊美在刺傷你之後拔劍自刎,鮮紅的血液四濺在光滑清幽的鳳凰石間,合著黃澄的燈光,竟折射出一種淒艷的美。
明明,是尹婕妤假借的你的名號害死了三哥哥,為什麼,周伊美竟要如此殘忍的奪去你的生命!弘冀,你是我沒入宮廷後唯一摯愛的人!
即使,那一夜你在目睹了三哥哥的死後變得神志不清,甚至會擁著我,口中卻明白的叫著母後,弘冀,你可知,這樣的你,仍然是我心頭的摯愛!我失神怔忪的摟抱著已然失卻溫度的你的軀體,我的心,似乎也在一瞬間冷卻。
窗外的一彎清月依舊,但它所照耀的這方宮宇中的人,卻在這一夜徹底地改變了各自的人生軌跡。
我轉過頭,只見黑漆的夜色中,一名黑衣人的身影鬼魅的浮起,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卻看得到一支晶亮的箭簇在那一刻準確的瞄準了我的眉心。
身在將門的我怎麼會看不懂他的意圖,我可以躲,但我已經不想躲了,與其活在人間忍受失去你的痛苦,不如借他人之手隨你而去來得痛快。
我緊閉上雙眼,凜然地想接受這即將到來的死亡,可是,為什麼,等我睜開雙眼,面前倒下的卻是離獻的身體。
他的胸口明晃晃地插著一支褐色的箭,他的雙眼沉沉的合著,好像睡著了一樣。
我圓睜了雙目,一種劇痛突然間劇烈的侵蝕著心髒,我顫抖著聲音呼喚著你的名字,可是,離獻,為什麼你再也不和我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