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回響著龔由衷的囑咐，月妍輕聲道︰「姑娘，你的話果真是對的。我最不喜丁香，分明是件雪菊衣，卻偏偏染上這味道。」
輕嘆一聲，月妍淡笑著瞅著鵝黃衣服上一朵繡菊，淡漠道︰「這香是她喜歡的，所以我也必須要喜歡。」
日光尚好，清晨時分龔便早早的起身，眼瞅見東邊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嬌小面上忍不住撅唇道︰「一日復一日，遠征的消息怎麼還不到長安！」
一旁拾掇著書案上凌亂雪白宣紙的頗黎不禁笑道︰「姑娘也太心急了，這羽林軍才出長安，哪能即刻就回。」
自知失言，龔微覺緊張的四下張望，見並無人听到，于是噙了笑，低聲問道︰「頗黎，依你看，此次與突厥一戰，我們北秦可有勝算？」
頗黎雪白手兒仍在麻利地整理著紫檀書案，听聞龔發聞，微微沉吟，螓首偏側道︰「突厥是游牧民族，善于馬上作戰，所以北秦軍隊總是無法抵抗。但，如今我們國力強盛，加之陛下重視軍力，又廣積糧草，購置良馬。」
略略頓一頓，頗黎輕笑道︰「听說負責出征的是虎賁將軍林曦，他與突厥交鋒多次，又身經百戰，想來這次雁門一仗，定是能贏罷！」
「虎賁將軍林曦。」龔不自覺地重復著，貝齒輕咬了朱唇。見她神思痴惘，頗黎因笑道︰「听說林將軍的兒子此次也隨軍出征，真真是將門無虎子！」
說罷，頗黎又忍不住吟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話音未落，頗黎耳邊便漾開一片脆響，驚得她凝眸一視，只見那紫檀八仙桌上一只成色上好的流晶盞跌得粉碎。
其間碧綠的青梅果子灑了一地，配上那纏枝青石，倒別有一番風味。
再一看，龔柔白手兒緊捂了胸口，煙籠輕梅袖安靜地滑落到手臂，懸在半空。
兩彎青黛娥眉緊鎖了愁色，妙目中流露著掩不住的憂愁。
從未見她如此這般模樣，頗黎一時微怔，心下揣摩道︰「姑娘平日里對宮闈之事從不關心，怎麼就獨獨顧念著羽林軍征伐突厥一事，想來是有什麼隱情罷。」
正想著，只見秦娥歡天喜地的跑將進來，咯咯笑個不停，好容易止了笑，她悅聲道︰「姑娘，月妍回少嬪館來看你了。」
怔忪了青春容色的龔這才回轉過來，甫一揚臉龐，便迎上頗黎捎帶了深長意味的笑容。
一抹緋紅倏地蔓上龔淨白的面頰，微垂了粉面，輕聲道︰「怎麼還叫月妍，現時她可是陛邊的史良人了，規矩可千萬別忘了。」
秦娥眼眸骨碌一轉，調皮地朝頗黎吐吐舌頭，蹲拾撿起方才散落的青梅果子。
「姑娘！」一進少嬪館內室，月妍眼圈便微紅了顏色，輕喚一聲，便哽咽地再不能言語。
遣開了隨身的侍女，龔輕揚眼尾，頗黎和秦娥亦會意離去。
握著月妍溫熱的手心，龔心下也不覺感觸，微聳鼻翼，輕笑道︰「如今你也是有品級的史良人，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月妍輕緩道︰「姑娘這話就是和月妍見外了。若不是姑娘，月妍我……」
「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墨宜在永巷自盡一事。」龔壓低了聲線，低語道。
心知此事關系重大，月妍亦是莊重了神色，頷首疑惑道︰「听白姑姑說了，不過，姑娘提她做什麼？」
「墨宜是黃八子手中的一縷冤魂，還有數年前歿了的南筠公主。」
輕然撫著月妍黑亮的長發，龔痛惜道︰「你也知道白姑姑入宮所為何來，再者說你如今又陪侍在陛旁。若果不除去黃八子，只怕她又會對你有所行動！」
「所以，你必須搶在她前，除掉她！」龔這一句話如同永巷那晚陰沉的暗雷驚起月妍所有的思緒。
心口突突跳著，聲音也巍然顫抖道︰「姑娘的意思是……讓她死！？」
「我為何能得到墨宜的書信，因為黃八子身旁尚存良知的宮人！冤死的南筠公主！枉死的墨宜！哪一條人命不是她親手所為！近日，我又听聞，你的得寵令她惱怒不已，月妍呀，我亦不願讓你……」
端靜不語地注視著月妍因滿心的緊張不安而失色的粉面，龔長嘆一氣，柔白掌心撐上光亮的紫檀桌面，盈然起身，安靜道︰「你剛一踏入內室，我便聞到一股濃厚的丁香味。」
頓一頓，龔悠然走到鏤花流紅窗邊，輕聲道︰「我知你素來不喜丁香，為何今日衣物卻浸染了它？月妍，單憑這張酷似前人的面容是無法長存的。」
說話間龔倏然轉身，悠長妙目浸潤了愁色凝視著月妍，輕聲道︰「尋常人家，女人若是不得寵，不過一紙休書，回了娘家。可你，已經選擇了做帝王的女人，這條路，若你不下手，結局便是死！」
迎著龔的眼眸，月妍微紅了眼圈，沉聲道︰「我不喜歡丁香，但，因為從前傅夫人喜歡，我便必須得喜歡！陛下愛的不是我，但我希望終有一日，他愛的，是我！」
龔清容一笑，清聲道︰「月妍，你要記住。我不在，何來敵。」細細品味著龔話中的深意，月妍沉吟了片刻，忽而綻開青蔥微笑。
說著月妍轉首將臉埋在宣宗胸膛前，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
覺察到月妍突如其來的變化，宣宗不由得疑惑道︰「你這是怎麼了！？」
把手想要捧起月妍的臉問個究竟，無奈月妍只是輕啜，卻再不回答。
宣宗心中疑竇重重，面色也肅穆起來，倏然間揚聲道︰「來人！」
宮人邁著細碎的步伐緩緩而進，垂手恭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沉吟片刻，感知著月妍在胸膛前隱隱傳達出的不安，她年輕的身體好似一只惶恐的小鹿，掙扎在叢林間。
宣宗把手不住撫著她的脊背，忽而面色和悅道︰「後宮有哪位娘娘來過史良人的住所？」
宮人抬首看看宣宗鄭重的神情，突然間垂首抿唇支吾道︰「奴婢，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