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婧之聰慧,遠不及姑娘,姑娘福澤深厚,將來」
她說完,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她。
「南姑娘,可是有話要說?」
「是。」
「不妨明言。」
「姑娘命雖貴,卻一生情路坎坷,姑娘玉手縴縴,可成就一世霸主,也能毀諸國君王,願姑娘,擇明主侍之。」
擇明主,侍之。
龔還欲與她再細說,她卻似已經言盡,轉頭便走,竟不作絲毫停留。
南炫婧走後不久,外面的天空便陰暗下來,刮起陣陣冷風。
龔披了狐裘出去,卻見不遠處人影來回奔跑,卻像是士兵們抬著傷員折回。
與南朝軍隊的戰斗進行得異常慘烈,風中不時有女子和幼兒泣哭之聲傳來。
她踏著叢叢荒草,慢慢地穿梭著,偶爾會接觸到幾縷幽怨嫉恨的目光。
天色漸漸黑沉,龔回到帳篷里,發現里面一片冷清,平時服侍她的人都不見了,她也不曾介意,自己去後營取食物。
「你們听說了嗎?這次南朝來的那個將軍格外厲害,把大王子三王子都給困住了呢。」
「是嗎?」幾個伙夫交頭接耳,龔听著心里起疑,很想去仔細打听,卻也不知道該怎麼打探。
夜里,躺在被窩里,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腦海里總是浮現出趙長垣的影子這些天來,他待她極好,幾乎她要什麼,他立即給她什麼,她不要的,他也會想盡辦法地送來。
如今,他在戰場上,生死未知,她又如何能安枕?
索性起身,裹了披風出來,卻見滿天霜華,星河燦冽,與日間完全是另一番風景。
得得得,得得得,一陣驚急的馬蹄聲忽然傳來,龔的後背驀地挺得筆直,雙手緊緊地攥著衣角,屏住呼吸,瞪大雙眼多麼希望,多麼希望來的人,是他……
她沒有說話,等騎兵走後,咬了咬嘴唇,拖著疼痛的雙腿回到帳篷里,卸下釵環,衣飾,找了套趙長垣平時的常服換上,草草收拾一番後再次離開帳篷。
夜色一片漆黑,龔跌跌撞撞,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再摔倒,再爬起。
霧氣愈發地濃重了,根本無法分辨方向,她掙扎著站起,走到一棵樹旁,扶住樹干,低低地喘著氣。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黑龍坡听說那里,便是黑夷軍和南朝軍隊交戰的地方。
雖然到黑夷已經有一段時間,但龔甚少離開帳篷,對外面的地形也完全不熟悉,只能單憑自己一個人的感覺,繼續朝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忽然听見前方傳來一陣沙沙聲,趕緊將自己隱在身後,探出頭去細看,卻見一名黑夷兵正矮著身子穿過樹叢。
龔後背倚著樹干,雙手緊緊地捂著嘴唇,等黑夷兵離開,方才匍匐近前,慢慢地朝下方的營寨靠近。
山腳下一字排開數座營帳,她仔細地分分辨了一下,其中有三座營帳和其他的不同,而往右數第三座,上面懸著白狼旗那是趙長垣的標志。
龔的心頓時放了下來,看起來,事情比她想象的要簡單,只要靠過去,就會知道,趙長垣到底怎樣了,可是,那大門處的守衛,還有其他士兵,她要如何才能繞過呢?
龔默默地伏在草叢里,雙手緊緊地揪著草皮,渾身的血液幾乎都沖到了腦門兒上。
就在她準備行動時,一雙手忽然從後方襲來,捉住她的兩條腿,倒拖了出去。
龔驚愕地瞪大雙眼映入眼眶的,是一張雍腫的男子面孔,他嘴唇往兩旁斜著,露出兩排黃黃的牙齒。
「唔……」龔掙扎著發出低呼,想要反抗,男人像座泰山似的,重重壓在她的身上。
她右手在地上胡亂地抓著,摳出把泥沙往男人眼里一揚。
男人吃痛,跳了起來,同時一腳將她踹翻,目露凶光︰「你這個賤女人!」
龔哪里理會他,撿起一塊塊石頭拼命往他身上砸,男人吃痛,暴跳如雷,而我趕緊閃進樹叢里,飛速朝前方逃去。
還好,男人沒有追上來,她雖然擺月兌了對方的糾纏,但也弄得自己十分疲倦,靠在一塊石頭上,呼哧呼哧地喘氣。
看樣子,黑夷軍營地的守衛十分森嚴,她只有等到夜里,才有機會溜進去,現在最重要的,是保存體力。
想到這里,龔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將外衣月兌下來,鋪在地上,然後躺下去,開始養精蓄銳,等待天黑。
夜幕終于降臨了,龔從地上站起來,穿好衣衫,慢慢朝營地靠攏,眼見著離營地已不足百尺,忽然察覺到身側有東西在閃動。
龔一怔,立即再次伏倒在草叢里,側頭朝四周瞧去,隱約看見幾個黑影一閃而過,她尚自質疑,一支支燃燒的火箭像流星般劃過天際,穿透夜色正中帳篷,帳篷立即畢畢剝剝地燃燒起來!
夜襲!
南朝軍隊發動了夜襲!
龔渾身的血液剎那冰冷,腦袋里空白一片。
「殺啊!」
數十名黑衣人從草叢里躍起,直沖進營地里,而後方,南朝軍隊無聲無息間如鬼魅閃至。
龔沒有見過打仗。
至少這樣血腥的戰爭方式確實見所未見。
他們像奔雷,像驚電,像烈馬,像狂風呼嘯。
彎刀、弓弩,這是一個屬于男人的世界,男人的戰場。
一片混亂中,卻有兩乘坐騎,顯得格外醒目。
他們一個舉著彎刀,一個舉著長槍,戰在一起。
在他們周圍,不斷有雙方的士兵倒下。
龔死死地看著那一切,仿佛整個人都已經化成了石像,直到長槍摜入其中一人胸膛,鮮血飛濺,她才大吼出聲︰「不!」
可是她的尖叫,在一片混亂中,顯得卻是那樣地輕微,根本沒有任何人听見。
龔沖了過去,以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速度和方式。
在長槍第二次插入的時候,擋在了他們中間。
槍尖,在挑破她衣衫之後停住。
「瓊兒?」
他沙啞的呼聲,帶著驚訝,狂喜,和不解。
而龔所做的,只是死死地護著身後的男人。
他炙烈的雙眼終于一點點冷了下去,看向她身後男子︰「他,是你什麼人?」
「未,婚,夫。」
「未婚夫?」男人的臉剎那雪白,喉嚨里發出的聲音格外古怪︰「他是你未婚夫?那我是誰?」
龔閉上了眼。
身後一只手伸來,將她推開。
趙長垣慢慢地站起,看向那個仍然高踞于馬背上的男子︰「你是韓景良?」
韓景良卻沒有絲毫反應,只是死死地盯著她︰「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他是我的,未婚夫。」
「龔!」韓景良眼中銳光暴漲,長槍再次前遞,卻被趙長垣揮刀格開。
他們……
龔看著他們,眼神悲涼。
他們都是她愛的男人,也是愛著她的男人,可是……
「是我。」趙長垣挺直身形︰「是我告訴朵兒,你已經成親了,朵兒這才答應跟我在一起。」
「你成親了?」阿辰的眼神和表情都很古怪︰「你成親了嗎?」
看著這樣的他,龔如遭雷擊難道趙長垣欺騙了她,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假的?
這不可能,不可能!
「是赫都來的消息,所有人都看見你,迎娶了昭雲公主。」
「所以。」阿辰並不理睬任何人,只是定定地看著她︰「你相信了?相信我娶了昭雲公主,相信我是那樣的人?」
「阿辰。」
「不要叫我!」他的眼里幾乎能滴出血來,忽然調轉馬頭,朝前飛奔。
「世子!」人群里響起一個聲音,四道犀利的目光如鋒寒劍尖從龔臉上掃過,帶著深深的譴責,甚至是憤怒。
「殿下。」趙長垣的親兵也沖到他們身邊︰「現在該怎麼做?」
趙長垣尚自遲疑,龔已經一把抓住他的手,語帶哀求︰「不要傷害他,不要!」
「你說什麼?」趙長垣驚愣地看著她︰「是他……」
「我知道。」龔的語氣變得急促起來︰「可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傷害他。」
趙長垣的雙眼眯了起來︰「在你眼里,我和他,誰更重要?」
「可是剛剛,我也攔住了他!」
「這麼說起來。」趙長垣雙眼微微一眯︰「你覺得自己很偉大?」
「我……」龔忽然語澀,因為她發現,自己在這兩個男人中間,竟然無從選擇。
「原來你一直,都沒能忘了他……」趙長垣雙眼幽深,突兀一把將她推開,站起身來,大聲吼道︰「弓箭呢?取本王子的弓箭來!」
葛黎應聲而至,將一張大弓遞給趙長垣,趙長垣一手執弓,翻身躍上馬背,搭箭對準阿辰。
「趙長垣!」龔突兀一聲大喊。
趙長垣回過頭,卻見她用短刀對準自己的喉嚨口,立時吃了一驚︰「你要做什麼?」
「倘若你要發箭,我就一刀刺死我自己!」
「你」氣得滿臉通紅,可是到底沒有放箭,而是一聲怒喝︰「收兵!」
戰斗還未結束,龔的大名已經傳遍兩軍,以及她和這兩個男人之間的關系,更是被傳得沸沸揚揚。
她躺在一座帳篷里,暫時沒有人來理會她。
如果。
如果不是這兩個男人,都是兩軍中關鍵的人物,或許她的處境會好很多,可他們偏偏是。
兩軍對戰,生死攸關,卻被一個女人所改寫。
大概沒有人,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也沒有人,想看到這樣的事發生。
「三王子。」不少士兵們圍在趙長垣的帳篷外,發出憤怒的吼聲︰「明明我們已經掌握了主動權,為什麼還要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