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包袱里的貼身襯衣在面前抖開,妻子那特別的字體涌上眼前。「我嫁給你這樣的男人,擁有你的愛,我很幸運。我願意等你,守你,這些都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我心甘情願承受,再艱難我都能熬過去,直到仁慈的上帝將你送回到我身邊。」
他滿意的將襯衣擔在胳膊上,一邊繼續翻找襯褲,一邊喃喃自語︰「上帝是誰?應該問問她的……」
「這是何物?」襯褲是找到了,可雪白干淨的褲子上,怎麼會多出一塊紅色印記?位置還特別……特別尷尬。
他腦子一炸︰「是血嗎?寶貝傷著了?」
他紅著臉嚇得鑽進被窩里仔細查看了一番,確定完好無損,才放下心來。重新拿起襯褲在手里仔細一瞧……
渾身血液頓時涌上臉部,那竟是一朵帶著香氣完完整整的紅唇印。
當夜,軍營中的將士們,有的手里攥著鞋底入睡,有的懷抱妻子的肚兜入睡,也有的枕著荷包入夢……摟著自己襯褲睡覺的,古往今來估計也只有趙元帥一個人了。
被遼城四面包圍著的幽州,陷入一片慘淡的絕望中。自從瓦橋關被遼軍攻陷那天開始,駐守幽州的宋軍,便不可逆轉的一天天耗竭下去。
守城將領曹瑞與楊盡忠左右為難。要想突破包圍圈,似乎是一件難于登天的事情。遼軍雄兵20萬屯于鄰城逐州,即使宋軍避開逐州,改走瓦橋關突圍,也會遭遇瓦橋關與莫州的聯合阻擊。
只有選擇繼續守城,等待救援。只是這救援何時會來,究竟有沒有來的可能?他們都無法知曉。
趙長垣曾經對曹瑞說過,幽雲十六州的百姓,豐衣足食,心向遼國。當時他淡淡的這一句話,如今卻成了曹瑞部隊需要面臨的巨大煎熬。
「交出強盜!滾出幽州城!「「交出強盜!滾出幽州城!「「宋軍滾回中原!「「宋軍滾回中原!「幽州府大門外的百姓,叫罵聲震天。引起這次暴動的導火索,是宋軍糧倉將盡,曹瑞手下的陳副將帶著銀子在城里四處籌糧未果,一怒之下,竟然搶了一車糧食回營。當然,這只是導火索。老百姓真正的怒氣源自于宋軍的到來,打亂了他們一直以來的長治久安。
「外面什麼情況了?」剛過四十歲的曹瑞,半個月間,便見老了十歲。
副將李明昌滿臉憂慮的告訴他︰「曹將軍,又換了一撥暴民,他們這樣輪番騷擾,咱們將士會被熬垮的!倒不如干脆……」
他話沒說完,便被曹瑞斷然否決︰「不可,陳將軍去城里搶奪糧食,也是為了手下將士能活命,若我將他交出去,必會造成軍心潰散,那就真是死路一條了!」況且當時陳將軍是帶著真金白銀去城里購買糧食的,卻遭到百姓的無理拒絕和侮辱,他向來惜兵如子,血氣方剛,如何受得了這種委屈?腦子一發熱,才做出那件讓他自己也覺得後悔的事情,事後還將銀子賠了回去。可這些老百姓卻依舊不依不饒……
李明昌解釋道︰「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咱們現在內憂外患,倒不如放手出去搶殺個痛快,吃飽喝足了突圍,跟遼兵決一死戰!」說到最後,他義憤的捏緊了手中的刀柄。只要曹瑞一聲令下,他第一個出去殺個痛快,這半個多月,實在太憋屈了!
誰知曹瑞眼楮瞪得更圓,低聲吼道︰「萬萬不可!幽州城現在還是咱們大宋的疆土,外面的老百姓,都是大宋子民!咱們是大宋天子之兵,怎可向手無寸鐵的百姓下手?」
「曹將軍!」氣憤加委屈讓李明昌這個七尺男兒憋紅了雙眼。天子之兵……恐怕全軍的人都知道,他們已經是被放逐的棄旅而已。
曹瑞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緩和了語氣安慰他道︰「不用說了,再等等,我相信,皇上一定不會放著咱們在這兒不聞不問的。」
說到這兒,又听得外面更加不堪入耳的叫罵聲穿堂入室傳了進來。「滾出去!你們這些惡狼!」
這時一些老弱病殘,在一大群老百姓的鼓動下,正伸著他們顫抖的手,指著門外守衛幽州府的小士兵們的鼻子,狠聲惡氣的罵著︰「小混蛋!小畜生!都給我滾!」
曹瑞幾乎听見了廳堂中將士們咬牙切齒的聲音。他也心疼,也恨不得沖出去將暴民的脖子一根根拗斷,可現實中,他卻只能對身邊將士們出言相勸︰「將士們,曹某知道你們委屈,知道你們心中痛苦!可咱們是兵,刀山火海咱們都闖過來了,咱們是英雄,就不能和外面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一般見識。大家明白嗎?「話音落地,半晌沒人回應。忽的角落里傳來一個侍衛微弱的聲音︰「將軍,我想家了。「「我也想回家!「「我想我娘……「一聲聲委屈絕望的訴求,伴著輕微的啜泣,在軍中蔓延開去。
若換了楊盡義,估計早一蹦三丈高,跳下城樓與鮑綏安撕打在一起了。但楊盡忠畢竟是個沉得住起的人,天聾地啞一般背著手在城樓上踱來踱去。時而低頭看看腳下的青磚,時而舉目遠眺望望雪花飛舞下依舊氣勢恢宏的異**人們。
但他身邊的家生副將楊鐵牛實在沉不住氣了,楊國棟待自己如親子,楊家兄弟與自己情同手足,怎麼能听得進別人如此侮辱楊家人。氣的幾乎搓碎口中牙︰「將軍,讓屬下出去替你宰了他!」
楊盡忠拽住他的袍子,淡淡勸道︰「隨他罵吧。咱們不出去,他們也沒辦法,若是開城門迎戰,除了加速咱們的損耗,沒有任何益處。」
鐵牛強壓怒火,可依然無法淡定,瞪了一眼城樓下腰圓膀壯的敵軍,又望了望身邊站著的宋軍小戰士們,個個面如土色,唇角干裂。「可咱們困守在此也不是辦法呀!遲早會耗盡軍力的呀!」
楊盡忠停住腳步,眼神蒼茫,嘴里喃喃自語道︰「我不信沒人營救咱們。」
鐵牛搖頭冷哼了一聲,說出心中憋了很久的話︰「遼軍二十萬大軍虎視眈眈守著,皇上想必連幽州城都不會想要了。又豈會管咱們死活?」
楊盡忠轉過頭定定的望著他,最後語氣堅定的說︰「我信我爹!信我二弟!我的家人們絕不會坐視不理!「
趙長垣的軍隊向來以神速著稱。但天公不配合,連續不斷的狂風暴雪,使得行軍速度被拖慢了整整一倍。原本計劃六天便能趕到宋遼邊境,如今,走了整整十天,才艱難行進到大宋版圖的最北邊。
「何將軍,再往前就是瀛洲城的地界了。」最先踏入交界處的,自然是何勇率領的前鋒軍隊。多虧了這支兩萬人的騎兵,一路上奮力鏟雪開道,為中,後兩軍鋪平了征途。
「咱們就在這兒等著吧。」何勇最先跳下馬,打算安營等候大軍的到來。
剛把馬牽到一邊,便听得後面有人喚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趙長垣的傳信兵騎著快馬飛奔而來,身後還跟著蕭雋︰「何將軍,這是元帥讓我交給您的信。」
何勇一邊拆信,一邊納悶的問他︰「他們沒跟上嗎?怎麼只有你們兩個?」
蕭雋沒吱聲,那傳信兵也只說了句︰「元帥說,您看了信自會明白他的用意。」
何勇展信一看,咧嘴笑道︰「好家伙……」
入夜,瀛洲城郊野的村莊,被鋪天蓋地的積雪護在身下。村民們早早便鑽進了被褥,躲避鑽心刺骨的寒氣。窗外寂靜一片,除了偶爾風刮屋棚的聲響。
奇怪的嘈雜聲仿佛來自夢里,直到身邊睡著的人也忽然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才恍然發現窗外真的有不小的動靜。「什麼聲音?」村婦喜妹不安的問丈夫王生。
王生披著襖子來到窗邊向外望去,只看見一雙雙鐵蹄從他眼前晃過去︰「好像是軍隊。」
喜妹一驚,听得心中狂跳不已︰「又打仗啦?」她壓著嗓子問。
見她一驚一乍的表情,王生不以為然的回了一句︰「管他呢,咱們小老百姓不*這份心。反正也沒打過咱們。」
丈夫剛剛爬上床,喜妹便听得外面羊棚處的打砸聲︰「誒?怎麼這麼吵?「王生嚇得跑下床猛地打開門︰「*他大爺的!搶東西來了!「漫山遍野的油燈一盞盞被點亮,伴隨著村民的呼聲,牲畜的叫聲,戰馬的嘶鳴聲……寂寞的村莊,今晚一點也不寂寞。
次日,周邊的遼城炸開了鍋,尤其是與瀛洲城相鄰的莫州。
「稟報耶律將軍!昨晚瀛洲城外出現大量宋軍,一路搶劫毀壞民宅村舍,現在正往咱們莫州方向來了!「莫州府守城將領耶律 剛點了卯**還沒坐穩,便听得副將左男向他稟告了這麼一件氣炸人的事情。
他一老頓拿不上台面的粗口之後,定了定心神,狐疑的問︰「有沒有攻擊城池?是不是故意想把咱們的人從城里誘出去?」
左男說︰「那倒沒有。只是搶劫城郊百姓,弄得人心惶惶。瀛洲城的拓將軍連夜出城阻擊,但宋軍並不迎戰……只顧一路搶劫,一路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