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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深遠慮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阮棉棉覺得自己沒有任何隱瞞的必要。

遂把轉調箜篌的外觀和構造詳細介紹了一番。

至于那些機械原理,並非她不敢提及,而是其中涉及了很多現代物理學的知識。

她從前理科成績一般,依葫蘆畫瓢沒問題,但要深究其中的原理就差得太遠了,哪里敢拿出來賣弄。

史可奈和英子全然不懂樂器原理,根本听不懂自家夫人在說些什麼,兩個人只听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韓禹和龔、豐兩位大師則不然,完全听得入迷了。

尤其是豐大師,皺紋堆疊的臉上竟滿滿都是躍躍欲試的神情。

初次看見雁柱箜篌的圖樣時,他就想過這架箜篌絕對還有進一步發展的空間,只是一時間沒來得及細想罷了。

他本來打算把這雁柱箜篌做成之後,拿出幾年的時間好生琢磨究竟該如何改進。

沒想到襄國夫人今日就已經替他指明了方向。

他巴巴兒地望著阮棉棉︰「夫人,如果小老兒想要試制您說的這種轉調箜篌,您能不能時常……不,偶爾過來傾音閣指點一二?」

韓禹和龔大師也看抬眼著阮棉棉,顯然他們也有同樣的想法。

阮棉棉有些慚愧。

論起樂器制作,面前這三位才是真正的行家,哪里輪得到她這個半吊子來指點?

但她本就是個性情直爽的人,朗聲笑道︰「指點談不上,但我本就有心請大師替我制作一架轉調箜篌,自是願意時常到這里來向您討教。」

兩下里一拍即合,彼此之間竟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韓禹覺得這位襄國夫人越發有意思了。

豐大師雖然被人尊稱一聲「大師」,但在某些人的眼里,他依舊只是一名老工匠,身份卑微的手藝人罷了。

而眼前這位襄國夫人,從她那清明的眼神中很輕易就能看出,她對豐大師非但沒有半分鄙夷,而是極為尊重和推崇。

這樣的一個人,究竟是哪里入不得司徒曜的眼,又是如何落下那般不堪名聲的?

說來說去還是司徒曜那廝有眼無珠,這才讓真正的明珠蒙塵。

他心里竟莫名地生出了一絲憐惜。

龔大師和韓、豐兩人不同,他依舊沉浸在方才那優美至極的樂曲聲中。

見阮棉棉和豐大師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他忍不住道︰「夫人,您可否再演示一下雁柱箜篌的演奏方法,方才實在是……」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阮棉棉笑道︰「還請龔大師多多指教。」

她重新坐回琴凳上,另彈了一支樂曲。

這支樂曲非常歡快,和方才婉轉悠長的《湘妃竹》風格迥異。

不僅如此,這支樂曲需要用到的技法更加全面多變,把雙排弦的優點展露無遺。

龔大師擅長制作瑤琴,但他對各種樂器的演奏技法都非常熟悉。

樂曲聲剛一停止,他便贊道︰「夫人的演奏技法果然獨特,其中糅合了舊式箜篌、箏、琵琶等等樂器的手法。」

阮棉棉笑道︰「龔大師果然好眼力。」

韓禹也笑道︰「方才夫人用了箏的壓顫技法,從而給樂曲帶來了更多的韻味。

兩者之間並無高下之分。只箏更醇厚幽遠,溶溶如荷塘綠水之夜;箜篌更清越空靈,泠泠似雪山清泉之聲。

夫人方才的演奏,雙手配合且並不相互妨礙,形成了一種非常美妙的和聲,的確是妙得很!

阮棉棉道︰「幾位謬贊了,並非我的演奏如何了得,實在是豐大師的技藝了得。」

擁有幾十年制作箜篌經驗的豐大師,這般夸贊的話听得太多了。

他甚至都沒有顧得上謙虛一番,就長長嘆了口氣道︰「箜篌本就造價不菲工藝復雜,演奏技法也頗有些難度,因此很難普及。

如今這樣的雁柱箜篌比之從前的箜篌越發……

有幾個人能夠用得起?又有幾個人學得出來?

遲早……」

「消亡」這兩個字,他實在是不忍心說出口。

他這一番話讓韓禹和龔大師的神色也變得有些凝重。

而阮棉棉更是直接被戳中了痛點。

自唐經宋,再到明朝,古箏拋棄了用撥子演奏而改用手戴假指甲彈奏,表現力獲得了大幅度的提升,得到了越來越多的人喜愛。

箜篌卻因為統治者的酷愛而長期被拘禁在不見天日的皇宮內院和貴族府邸中。

長達上千年的時間得不到絲毫改進,演奏技法也逐漸退化。

加之無人肯作新曲導致曲目匱乏,甚至還遭到了所謂的「儒教正宗」的惡毒攻擊,說其乃是「靡靡之音」,最後終于在中原大地上失傳。

這不是胡編亂造的故事,而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情。

而且不僅是箜篌,幾千年的華夏歷史中,失傳的東西何止千萬。

當然,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她阮棉棉只是滄海一粟,沒有能力管得了那麼多。

她現下能考慮的只是箜篌。

如今這個大宋雖然不是她熟知的那個「宋朝」,但誰又能保證發生在箜篌身上的悲劇不會再一次上演?

所以豐大師的話並非空穴來風,而是一名大工匠心底最深處的擔憂。

阮棉棉抿了抿嘴,艱難地開口道︰「豐大師說得很對,所以這種造價太高,演奏技法太過復雜的箜篌其實並不適合廣泛流傳。」

豐大師嘆道︰「反而是那種胡人最喜歡彈的小箜篌最為實用,只是太過簡陋了。」

見兩人情緒有些低落,韓禹笑道︰「二位想得是不是太多了?

現下第一架雁柱箜篌才剛剛制作完成,轉調箜篌連雛形都談不上,你們竟然已經開始擔憂它們失傳了?」

阮棉棉啞然失笑。

這位韓先生倒是個理性的人,什麼時候都能保持清醒的頭腦。

豐大師也笑道︰「韓先生說得對,咱們一輩子頂多能活七八十年,又何必想得那麼長遠?

把咱們該做的事情做好,至于後人們願不願意繼承,願不願意把它發揚光大,誰管得了那麼多!」

一席話讓屋里所有人的心情都豁然開朗。

豐大師又道︰「夫人今日可有空閑?」

阮棉棉點點頭︰「有的。」

「那煩請夫人把方才說的轉調箜篌的樣式替我再簡單畫個圖?

小老兒上了年紀記性實在是不行了,就怕您前腳剛走後腳我就忘得一干二淨了。」

阮棉棉笑道︰「沒問題,請您借紙筆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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