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高中的包車一輛輛駛入景區停車場, 車未停穩, 車上的學生已經躁動起來。
坐在前排的老秦喊道︰「都坐好了, 停穩了再下車!下車不許亂跑, 先原地集合!」
沐小溪被這一陣聲音驚醒, 他猛地抬起頭,才發現自己睡得死死的, 一醒來有些茫然。
「醒了?」夏岑問。
沐小溪擦了擦嘴角,拿下早歪在一邊的耳機, 發現自己和夏岑的距離實在太近了……
夏岑揉著肩膀,輕描淡寫說︰「沒想到你看起來瘦,腦袋還挺重。」
沐小溪︰「啊!」
難怪他一路睡得那麼舒服, 原來是一直枕在夏岑肩膀上。
他尬笑兩聲,伸手幫夏岑捏了捏肩。
這時候老秦讓大家依次下車。
下車之後,先清點人數, 然後排隊進景區。永華山景區入口處有一塊巨大的石碑, 上有名人題字。高二一班先在這塊石碑下拍了張集體照, 算是最後一次春游的留念。
之後大家又集體行動去了一個景點,再排隊坐纜車上山。
纜車將游客送至一個廣闊的平台,只是這里距離永華寺還有一百米的山要爬。
等到了地點, 老秦終于宣布自由活動時間︰「從現在到下午一點自由活動, 下午一點在纜車點集合!注意安全,不許翻越欄桿,只許在景區內活動!」
他一邊說著一邊惡狠狠盯著幾個男生。
老秦交代完注意事項,大家一哄而散。不過其他班的人都在這里, 所以隨意走兩步都是天中的同學。
沐小溪和溫禾一伙人打算先爬上山頂,到永華寺,然後再坐下來吃點東西。
七八個人開始爬山。
一開始大家速度還差不多,但漸漸趙信沖到前面,溫禾幫兩個女生背著包,走得也算快。
沐小溪開始有點擔心夏岑,他陪著夏岑速度慢了下來。
「要不要休息下?」
夏岑搖頭,他說︰「保持勻速就行。」
他還挺高興和沐小溪兩個人並肩爬山。
快到山頂時,連趙信都氣喘吁吁。這山道雖然不長,但是很陡,一口氣爬上來挺累人。
眼看還有兩步到頂,趙信站在台階上,轉過身對下面的同學大聲喊︰「你們這些弱雞!沖啊!」
他話音剛落兩個穿著運動服的大爺健步如飛超過了他。
大家哈哈大笑,都加速爬上了山頂。
沐小溪上了山頂,終于覺得神清氣爽。
永華寺外的長廊上坐滿了學生和游客。沐小溪幾個人也坐在涼亭邊吃著帶來的面包零食。夏岑帶的是自己保姆做的雞肉三明治,他分了一個給沐小溪。沐小溪則給了夏岑一個隻果。
「你以前來過永華寺嗎?」沐小溪問。
程老師是天城人,她肯定來過永華寺。
夏岑說︰「大概很小的時候來過,我不太記得了。不過我記得這里……是求姻緣的?」
旁邊的女生笑著說︰「對啊。據說特別靈,很多外地人來這里都是為了求姻緣。」
夏岑看著沐小溪笑了笑,沐小溪一時不知道怎麼往下接話,只說︰「等一下我帶你進去看看,里面有一棵一千兩百年的銀杏樹,特別珍貴。」
他們吃過飯,進入永華寺。雖然寺里熙熙攘攘游客不斷,但卻比外面安靜許多。即便是學生涌入,也像是被這莊嚴寶地的氛圍感染了,沒有人大聲喧嘩。
沐小溪帶著夏岑走到寺院深處看那棵銀杏樹。銀杏樹旁還有個魚池,池里鋪滿了硬幣。大約都是游客許願。
「傳說這里很靈驗。」沐小溪說。
「你相信嗎?」夏岑問。
沐小溪遲疑了一下,說︰「你問真心話嗎?那當然不相信拜拜就能圓滿。不過大家來這里也就是許個願吧。」
夏岑說︰「是啊。求人不如求己。」
沐小溪笑起來︰「怎麼了?突然發這樣的感慨?」
夏岑說︰「程老師以前告訴過我,她結婚前來永華寺拜過。」
沐小溪心中「啊!」了一聲。程英子當年嫁入豪門,如今重回故地,卻是因為離婚,夏岑作為兒子一定也很感慨。
夏岑說︰「她說那時候真心求一輩子,但是沒想到感情會消磨得那麼快。」
沐小溪說︰「可是……程老師那麼好。」
國民女神,多才多藝,氣質又那麼好。他其實之前就很疑惑,不知道夏岑的父親為什麼會和程英子離婚,難道上一代真有什麼感情糾葛?
夏岑說︰「其實我上小學的時候,他們的感情已經不太好了。因為兩個人的生長環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一樣,很多觀念都有很大分歧。最初的激情褪去之後,差異只會越來越大,生活和事業到處都是磕磕絆絆……」
他看看沐小溪的神色,這麼說還是有些抽象,他又解釋︰「比如我父親想把她打造成高貴的名媛形象,全力協助他的工作,但不該她管的事情絕不可插手。我母親其實是個很隨性的人,她會突然想去旅游就去旅游,想去做慈善就約朋友搞個活動,不一定有很強的規劃性。」
沐小溪听到這里明白了,他都覺得這樣的豪門生活有點喘不過氣。要是一言一行都被人盯著,每天的活動都被夫家安排好了,這也太累了,跟嫁進王室差不多。
「難怪程老師想離婚……」沐小溪喃喃說。
夏岑微笑起來,說︰「你也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沐小溪點點頭。
他們兩個一起在寺院中溜達出來,裊裊香煙在空氣中讓人迷醉。
「但我身邊的長輩,朋友,卻一直勸程老師,不要離婚,低頭服軟,給我父親道歉,听我父親的安排,好像程老師當初放棄的事業不值一提。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們大多數和我父親關系更親近。人都是這樣吧,偏心和自己關系更近的人。」
沐小溪說︰「這倒也是……」
他們從寺中出來,看見溫禾幾個人正沖他們招手,叫他們來買些小玩意。
沐小溪也沖他們招手。
夏岑突然拖住沐小溪︰「我和你說的這些話,不要告訴其他人。」
沐小溪急忙答應他︰「當然!」他用自己的背包擋住兩個人的手,生怕別人看見夏岑正拖著他的手腕。
「我不會告訴其他人,你看,之前你和我說的事,我一點都沒有告訴其他人。」沐小溪說。
夏岑說︰「不過你把我們補課的事情告訴其他同學了。所以……作為交換,你也得告訴我一個秘密。」
沐小溪腦子里一瞬間蹦出的秘密是——「我有個炮灰系統」,但他絕對不可能告訴夏岑!
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麼秘密?我的爸爸是女裝大佬?
「什麼?我……沒有……」他急了半天沒說出口。
眼看著溫禾走近了,夏岑才松開沐小溪的手,在他耳邊飛快說了一句︰「以後告訴我也行。」
沐小溪這才隱約覺得自己被夏岑耍了。
大家又在山上閑逛一圈,拍拍照片,買了點亂七八糟的小玩意,看看差不多快到集合時間,便陸續開始下山。
車子駛離景區時候,大家都有幾分疲倦。高中的最後一次春游結束了。
沐斯雲看看時間,現在是周六下午一點不到。今天小溪的學校春游,小風去籃球隊訓練。他今天上午加班,現在回去,還可以整理下房間,給兩個孩子做頓飯加餐。
最近他在自己家做直播之後,比以前輕松許多。因為不用回家之後再出門,等于省了一趟通勤時間,有更充裕的時間做準備,每天能多睡一會兒。
他現在白天的工作是在社區工作,是一份合同工。以前公司上司看他工作認真,考慮過給他升職,但是沐斯雲那時候兩個孩子很小,沒辦法加班,也沒辦法應付大量工作,所以只能作罷。現在兩個孩子長大了,沐斯雲的年齡也沒了升職優勢。
今天周六上午,沐斯雲加了半天班。最近因為天城的世紀港工程,他們社區也有一部分拆遷任務,所以這幾周周末,他都在加班。
今天的事情做完了,沐斯雲整理了下桌面,對同事小李說︰「小李,我先走了,你來鎖門好嗎?」
小李也三十出頭,他其實也做完了事,正在玩游戲,只是單純不想回家而已。
「好……」
這時候小劉沖了進來,說︰「哇,大老板來了,剛在和區長還有我們主任聊天。厲害了厲害了!」
小李盯著手機︰「大老板?誰?」
小劉說︰「紀清平呀!這你都不知道,世紀港就是他搞的。」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議論紀家,夏家,世紀港工程,上面的關系種種八卦。
沐斯雲提著包倉惶逃出辦公室。
那些人那些事和他有什麼關系呢……他們一揮手數字都是以億為單位,他每天買菜便宜一塊錢都覺得賺到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沐斯雲默默想著今晚要不要剁點烤鴨加菜,小溪特別喜歡吃菜場門口的那家烤鴨……
他想得太入神,沒注意一輛車在他身邊緩緩滑停。
「沐斯雲?」有人叫他。
沐斯雲茫然地轉過頭,只見道旁的一輛車上,有個人降下了車窗,正看著他。
紀清平的五官沒有變,只是發型和穿著變了,變得更成熟優雅了。
「不記得我了嗎?」紀清平淡淡問。
沐斯雲結巴了︰「記……記得……紀少爺……」
紀清平從車上下來,說︰「去喝杯茶吧。」
沐斯雲跟著紀清平去了一間咖啡店。他們隨意挑的店,生意不太好,店員很快端上兩杯咖啡,好奇地看著紀清平。咖啡拉花歪歪斜斜,很不成樣子。
紀清平端起來只喝了一口,便皺著眉放下了。
「你……現在在社區工作?工作還好嗎?」紀清平問。
沐斯雲點點頭,他想盡量不緊張,說︰「挺好的。工作時間穩定,工資也還行,養家糊口沒問題。」
他緊緊抓著自己的那只帆布包,有點後悔。他後悔今天自己沒穿件西裝外套,沒提個像樣的包。他真是懶散慣了,背著買菜包來上班。
紀清平看著沐斯雲。他記得沐斯雲比他還大一歲,但是沒想到現在沐斯雲看起來還這麼年輕,穿著件印著大大笑臉的衛衣加夾克,背著個環保包,哪里看得出來奔四。
兩人一陣沉默,又像是尷尬。
沐斯雲主動問起︰「紀少爺,你現在身體好了嗎?」
紀清平清清嗓子,說︰「我現在全好了,除了偶爾睡眠不太好,完全沒事。還有,你已經不在紀家做事了,不用叫我少爺。」
沐斯雲點點頭︰「好的。听說紀……先生快結婚了,恭喜啊。」
紀清平這樣的身份,時不時有結婚傳聞,這倒不稀奇。其實前幾年他確實差一點訂婚,但最終告吹。
最近他都是單身,不知道沐斯雲從哪里听說的他要結婚的消息。
「你听誰說的消息?還是從小報上看到的?」紀清平問。
沐斯雲沒吭聲。他是听沐小溪說的,听紀清平這語氣,難道不是真的?
紀清平沒追究這個問題,他今天是來求證另一件事。
「我有個朋友的孩子,現在在天中,你知道吧?夏岑,他寒假的時候有個同學給他補課,我見過他……叫沐小溪,是個很不錯的孩子。」
沐斯雲的臉色一白,他說︰「是的……」
紀清平說︰「是你的孩子?」
沐斯雲點點頭。
紀清平又說︰「今年和夏岑同歲,17歲?」
沐斯雲低聲說︰「是的。」
紀清平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說︰「這麼說,你當初到我身邊的時候,已經有個三歲的孩子了?」
沐斯雲盯著咖啡,說︰「是的。」
對面靜了一下,然後猛地一聲響紀清平站了起來,連帶著桌上咖啡都泛起波紋。
一個冷漠的聲音說︰「看來你一直把我當傻子,幸好我當年沒有做錯選擇。」
沐斯雲一個人坐著。過了一會兒店員把賬單給他︰「兩杯咖啡70元,謝謝。」
下午沐小溪和弟弟小風回到家,兩個人進門一個喊著累死了一個喊著餓死了。
看到桌上放的菜都驚了一下。
沐斯雲不僅炒了兩個好菜,還買了烤鴨,叉燒,涼拌菜,炸雞,擺了一桌,還買了女乃茶和幾罐啤酒。
沐小溪問︰「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嘛?」
沐斯雲說︰「不是,就是突然想買。」
他從咖啡店出來的時候,特別心疼那70塊錢,買了兩杯泔水一樣的咖啡,紀清平還只喝了一口。
然後他心疼著心疼著就突然放飛了,跑去買了一大堆東西。
父子三個大吃一頓,沐斯雲難得喝了一罐啤酒。
結果當晚做直播的時候,眼尖的觀眾太多。
「茶喵臉紅紅的,換了腮紅?」
「茶喵是不是喝酒了?」
「茶喵又吃螺絲了。」
「……感覺茶喵今天心情不好。」
沐斯雲一個沒忍住,眼淚啪嗒掉了下來,連忙用手擦擦,但屏幕上已經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