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啞巴。
不會說話。
所以媽媽很生氣。
小男孩兒有些難過地低下頭,連眼淚都麻木得沒有。
沉默著將身上濕噠噠的衣服月兌下,小心翼翼給花灑調水溫。
老式居民樓,浴室牆上有窗,大概兩米高的樣子。
繁星瞄準了是哪一家的浴室之後,悄咪咪地回家搬凳子。
已經哼哧哼哧搬了好幾趟……
先是大椅子。
然後是圓凳。
然後是矮板凳。
得虧小崽子力氣跟牛似的,要不然還真搬不動。
疊加在一塊兒,如猛虎上山,氣勢洶洶踩上去……
在浴室的白熾燈照耀下,她看到了一身白皮。
白得耀眼!
白得反光!
往浴室里看。
然後將頭縮回來,扯著睡衣裙的領子往底下瞧。
再往浴室看。
再拉開小裙子看自己。
好像……不一樣鴨!
繁星將頭擱在浴室的小窗戶上,靜靜地看著底下的小卷毛自己洗自己,始終沒有抬頭看一眼。
小卷毛的一身白皮上,很多青青紫紫的痕跡。
有青色的,還有紫色的,還有黑色的。
他沉默著穿好衣服,又將浴室的水拖干淨,然後走出浴室。
睡衣是件爸爸襯衫,穿在身上,像只小鴨子。
偷看完人家洗澡的小崽子,又悄咪咪將自己搬出去的椅子凳子搬回來。
睡在床上。
睡不著。
想不明白,為啥小卷毛跟她不一樣?
熊崽子的好奇心,不能被點燃一丁點,要不然的話,就跟星火燎原似的。惹起來一丟丟火星子,她能燒得跟老房子著火一樣。
里啪啦,壓都壓不下去——
沒過多久,杜芝蘭再次接到老師電話,讓她去學校一趟。
盡管已經做好了熊孩子闖禍的心理準備。
然而杜芝蘭在知道自家小崽子做了什麼之後,還是被震驚得目瞪口呆。
她竟然用之前換回來的女乃糖,哄著班上的小男生月兌掉衣服去找老師。
十分好奇問老師,「為什麼,他們跟我不一樣?」
班上十幾二十個小男孩兒,齊刷刷往老師面前一站……
老師當時差點氣得暈厥。
「白繁星小朋友的家長,我覺得你們家,應該要加強教育呀!」小小年紀就學會耍流氓,這長大了,不得了啊!
「是是是,等回家之後,我一定加強教育。」
杜芝蘭想扶額,咋就這麼熊?
「有些不該讓孩子知道的事情,你們家長應該注意點兒……」
老師將話說得十分含蓄。
然而大家都是成年人,再含蓄也能听得懂。
杜芝蘭只覺得一張臉都快丟光了︰「……」
她要說這事,根本不是她教的,有人信嗎?
她跟孩子她爸平時挺注意的啊,從來都沒有當著孩子表現得逾矩。
這熊崽子,從哪兒學來的?
杜芝蘭回家之後,將事情跟白廣園說了一遍,夫妻倆面面相覷。
沉默半晌。
「你說,要不要給星星上上課?」杜芝蘭問道。
白廣園反問︰「怎麼上課?」
最重要的是,這種事情怎麼教嘛!
四歲多的小崽子,好奇心重,又听不懂。
簡直心累。
最後,杜芝蘭只能語重心長對繁星︰「以後再不能做這種事情了,知道嗎?」
這要是個兒子,她拎起棍子揍一頓就是了。
偏偏是個閨女。
偏偏閨女做的事情,比皮小子還要更皮!
哄著人家男娃光**去找老師,真是……
「為什麼鴨?」繁星嚼著女乃糖問道。
「小男生會害羞的。被他們爸爸媽媽知道,會覺得你這是欺負他們,到時候就會找你麻煩。」
「哦。」小熊崽子似懂非懂,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
其實沒懂。
但是隱約知道,不能在學校里做這種事了。
要不然,老師就會喊媽媽去學校。
晚上,702又傳來女人暴躁怒罵的聲音。
當時正趕上白家吃晚飯,杜芝蘭隨口提了一句,「那家孩子又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他媽咋跟火藥桶似的,一點就炸?」
甭管半夜還是晚上,又或者白天,總能撞上孩兒他媽發脾氣。
繁星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
小崽子腦回路曲折得很,沒誰知道她又想了些什麼。
*
那戶人家。
油乎乎的菜湯滿地都是。
剛剛,湯太燙。
往桌上放的時候,不小心砸在地上了。
桌子太高,他放碗很吃力。
男孩兒小小的一只,極力將自己往牆壁上縮,低垂著頭,驚懼得像還沒出窩的小動物。
腦袋上傳來手指拼命敲擊的疼痛。
他只能低著頭,使勁兒搓衣角。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個智障嗎?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你怎麼不去死?你每天除了給我找麻煩,你還會干什麼?」
「你給我滾滾遠一點,不要在我面前扎眼!」
女人不耐煩地推搡著男孩兒,將人一個趔趄推倒在地上。
實在煩躁起來,直接動腳踹。
男孩兒反應遲鈍地往浴室里躲。
身上髒,不能去房間。
待在浴室里,等媽媽消氣。
媽媽生氣才會打他,等不生氣了,就不打人了。
浴室里放著一條小板凳,男孩兒坐在板凳上,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
安安靜靜的,不發出一點聲音。
像個雕塑,低垂著頭,一動不動。
一直到晚上十點半,外面才沒有動靜了。
小男孩兒慢慢拖著腿從浴室出去,再進來的時候,小心翼翼捏著衣服。
他身上全都是黏糊糊的油湯,髒。
怕花灑淋水的聲音太大,所以抱著花灑,想努力讓水流聲音小一點。
他听得見。
可是听不很清楚,要很大很大的聲音,才听得清楚。
他也不知道,水的聲音大不大,所以他很害怕。
小男孩兒不知道,有只小熊崽子悄咪咪從床上爬起來,打開家門,在樓道瞅了一眼,702的浴室有燈光,趕緊將自家椅子凳子往外搬……
繁星手里拎著小板凳。
想了想,又抓了幾顆紅皮女乃糖在手里。
輕車熟路爬上牆,剛好撞見小卷毛在月兌衣服。
不是一身白皮了。
他從脖子到肚子,紅彤彤的。
男孩兒伸手戳了戳被燙紅的地方,反應了片刻,覺得有點疼。
繁星趴在窗戶上,隨口撕開一顆女乃糖往嘴里塞。
結果糖紙輕飄飄就順著窗戶落了下去,剛好落在小卷毛白皙的腳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