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爺子這話很有藝術。
並沒有直接說「突然出門」，而是說「突然開車出去」，這就聰明的避開了將話題轉向鳳昀近十一年不出院門這個事。
這樣，也就避免了大家刻意去想起以前的傷心事，尤其是避免了鳳昀再想起過往，又將自己封閉起來。
雖說這樣有些自欺欺人，但不可否認，不去提起，于現狀是好的。
鳳昀面不改色，「沒什麼，就是快過年了，想著燼兒第一次帶未婚妻回家過年，作為兄長總要準備見面禮，就出去了一趟。」
殷九燼︰「……」
對于鳳昀的話，除了顏瑾虞和殷九燼兩個知情人，其他人都深信不疑。
第一，從鳳昀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半點撒謊的痕跡；
第二，鳳昀看起來就是那種不染煙火氣的出塵貴公子，給人的感覺就是，他不是個會說謊話的人；
第三，殷九燼早年和他關系最好，這些年除了給鳳昀送去衣食的佣人，就只有殷九燼踏足雅苑的次數最多。這樣一來，他以兄長的身份為殷九燼的未婚妻準備見面禮，就完全說得通了。
「原來是這樣。」
殷樹國話音剛落，殷九燼就出聲︰「那你還真是有心了。」
這話，但凡有耳朵的都能听出很刺人。
殷家幾人面面相覷。
而後齊齊看著殷九燼，眼神古怪。
好像不相信以他的性情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樣。
這樣的他，看起來鮮活有人氣多了。
他們眼神古怪的同時，心中又滿是感慨，似乎已經很多年沒看到這樣擁有正常人情緒的燼兒了。
閔晴嵐愣愣看著殷九燼，然後垂眸，緊緊抿唇。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殷九燼是什麼人，自然覺察到了其他人情緒的變化，特別是閔晴嵐的情緒變化。
神色微頓，而後眉頭微不可查的一蹙。
正要起身牽著顏瑾虞離開，顏瑾虞就先握住他的手，對他明媚一笑。
看到她的笑，殷九燼剛提起來的那抹復雜情緒就逐漸變淡。
顏瑾虞收回看他的目光，牽著他站起身，「殷爺爺，你們聊，我的衣服在外面沾了灰，先回去換一件。」
這一看，她白色的羽絨服衣角處還真沾了點灰塵。
是和柳郁纏斗時踫到走廊圍欄沾上的。
當然，換衣服只是借口，她是看出了殷九燼的情緒受到影響，才決定不在這里多留。
「嗯，去吧。」殷樹國當然是同意的。
牽著殷九燼正要走，又被殷樹國叫住，「等等。」
顏瑾虞笑得燦爛，「殷爺爺還有什麼事嗎？」
「是要留九哥在這里？」
殷樹國本來是這麼想的，讓殷九燼留在這里，畢竟今天是鳳昀時隔多年第一次出院門，殷九燼又和鳳昀關系比較好。
可顏瑾虞這麼一問，還笑得如此爛漫，讓殷樹國要出口的話不由得又收了回去，「不是，就是听涵兒說閔家昨晚鬧出的動靜有些大，想知道你有沒有被嚇到。」
顏瑾虞眨眨眼，瞥向殷宇涵。
殷宇涵干咳一聲，說假話被拆穿，有點尷尬。
看他們的表情，再結合殷樹國的話，顏瑾虞哪還能不知道他們並未和殷樹國說實話。
倒也沒拆穿，彎眉一笑，「有九哥護著，並沒有嚇到，謝謝殷爺爺關心。」
事實上，她並不擔心殷樹國知道她的身份。
昨晚既然當眾出手了，她當然知道身份可能會暴露。
不過他們不拆穿，她也不會辜負他們的好意。
是的，好意。
這一點她還是能看出來的。
就是有點驚訝。
另外三人就算了，閔晴嵐居然也幫她瞞著，這就有些出乎她的預料了。
閔晴嵐不喜歡她，她很清楚，她也不在意。
她還以為，閔晴嵐會趁此機會回殷家告她的狀，讓殷樹國對她反感，好反對她和殷九燼在一起。
沒想到，閔晴嵐居然沒這麼做。
看過去，閔晴嵐恰抬眼撞上她帶笑的眸子，閔晴嵐就突然生出一種已經完全被她看透的感覺。
忙懊惱的移開視線。
顏瑾虞也淡淡的將目光收回，對殷樹國點了下頭就牽著殷九燼離開。
鳳昀也沒在主樓客廳留多久，坐了一會兒也起身離開。
生怕他回院子後又不出門，殷樹國提了兩次到飯點來主樓用餐，秦蒹葭也提了好幾次。
得鳳昀再三保證會過來用晚餐，他們才罷休。
走時，鳳昀突然問殷樹國，「外祖父，您是否認識一個叫柳廣的人？」
殷樹國一愣，搖頭。
「怎麼突然問起這麼一個人？」直覺里，殷樹國覺得這個人或許和他女兒女婿的死有關。
在他的認知里，這些年，鳳昀最關心的似乎就只有這件事。
可惜，鳳昀面上不露分毫，根本看不出什麼來。
笑著說︰「是代燼兒問的。」
「听說昨晚閔家的宴會，閔老爺子的死好似與這個人有關，燼兒應是幫閔二少問的。」
說著，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四人，「昨晚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嫂也在閔家，應該听到過柳廣這個名字。」
「嗯。」殷武戰點頭。
卻是深深看鳳昀一眼。
他了解燼兒，顏家丫頭和閔如風交情好，燼兒會幫閔如風問一問老爺子是否知道柳廣這麼個人，也說得過去，可燼兒為什麼不自己問，而是讓昀兒來問？
這本身就說不通。
這怕是昀兒自己想問的吧。
殷武戰這麼想，殷宇涵和秦蒹葭自然也這麼想。
倒是殷樹國，注意點不在這里，听到鳳昀這麼說，他不由一陣驚疑，「燼兒與閔家那個二兒子交情很好？」
「這倒不是。」
「相較于閔二少，燼兒與閔三少關系倒是要好些。」接著，鳳昀又說︰「不過，虞兒倒是和閔二少以及閔二少的女朋友關系都不錯。」
「哦？」殷樹國意外，「虞兒不是才來D D 沒幾天嗎？怎麼就與他們交好了？難道這兩人此前去過北城？我听說，閔如風的女朋友好像是D D 一家酒吧的老板，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這樣的人能和虞兒玩到一塊兒去？」
老爺子這話說得其實委婉了。
他是听說過席鳳玲的。
不是有偏見，而是一個年輕女人混跡酒吧那類混雜的地方，還能混出名堂來，給他的認知就是，和顏瑾虞這種乖巧的女孩不是一路人。
既不是一路人，這麼短的時間就交好難免會讓人意外。
「他們有沒有去過北城，我倒是不知。不過霍家小姐好像與這兩人都交好，虞兒又與霍家小姐交好，虞兒許是通過霍家小姐認識這兩人的也有可能。」
「再說，虞兒本身就討人喜歡，這兩人在短時間內與她交好，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听罷，殷樹國贊同的點點頭，「也對，那小丫頭確實討人喜歡。」
「那麼外祖父，我就先回雅苑，晚點再過來。」
「去吧。」
鳳昀離開，殷武戰殷宇涵以及秦蒹葭，都直直盯著他離開的背影久久沒移開視線。
昀兒後面這番話，怎麼覺得像是故意說給老爺子听的？
是想提前給老爺子上眼藥水，讓老爺子知道虞兒與那三人交好，待將來老爺子知道真相也沒那麼難以接受？
如果真是這樣，昀兒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為了燼兒，不想讓燼兒的感情有波折，還是……
單純的只為虞兒？
如果不是知道昀兒十來年不曾出院門，他們都要懷疑他早就認識虞兒並很向著她了。
*
顏瑾虞和殷九燼離開主樓，牽著手散步一樣的往碧園走。
「九哥，你說殷爺爺若是知道我的身份，會排斥我嗎？」她是隨意問的，為轉移殷九燼的注意力。
還是那句話，她其實並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殷九燼反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垂眸看她，「擔心？」
顏瑾虞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嗯，擔心。」
卻看不出半點擔心的樣子。
「不用擔心，你是我的人，也就是祖父的孫媳婦，祖父若是知道，只會更加疼你。」
事實上，他知道小姑娘並不擔心她的身份會被祖父知道，更是知道小姑娘說這些，不過是找話題來和他聊，轉移他的注意力罷了。
小姑娘大多時候看起來沒心沒肺，實則心思細膩著呢。
「听九哥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兩人繼續往前走。
「九哥。」
「嗯？」
「其實有時候，不深究反而活得更輕松，有些事有些人，不必那麼當真。就像我回顏家，顏家人那樣待我，我不也沒受影響嗎？我能做到的，九哥自然也能。」
「不深究不在意，自己也能更輕松。」
她說這話時，是看著殷九燼的。
臉上帶著的是她盈盈的笑，殷九燼卻是第一次不想看到她的笑。
分明笑得燦爛，笑意也沒有半點牽強，可他就是看得心里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十分難受。
他知道的，小姑娘是在開導他。
可是提到顏家人，她心里未必會好受。
將人撈進懷里，緊緊抱著，「嗯，你說得對。」
小姑娘都能做到，他還做不到？
更何況比起小姑娘的父母對她的態度，他的母親對他好得太多。
他也不能要求太高。
本來那個人的膽子就小，性格也擺在那里。
就當是放過自己吧。
也為了讓小姑娘別總擔心他。
十八歲的小姑娘呢，操心那麼多做什麼？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抗下所有，讓她一直無憂無慮。
他想，總會有那一天的。
等將眼下這些麻煩解決，他就完全將小姑娘護在自己的羽翼下，有任何麻煩，他都幫她擋下。
實則眼下這些麻煩，他也想由自己幫她解決，不讓她參與其中。
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小姑娘不會答應，而且小姑娘比他更了解對方，他們一起，才能更快解決掉對方。
「小虞兒。」
「嗯？」
「過完年，我陪你去一趟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