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里還有別人嗎?」蕭長敦冷冷地說道。
蕭韞怔了怔,試探地問道︰「阿爹,您要給我什麼差使嗎?是不是讓我去做官?是文是武?幾品?」
蕭長敦無奈地看著他,剛剛那一絲滿意蕩然無存。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扔到蕭韞面前。
「給我的?」蕭韞拿起信封,捏了捏,扁扁的,不像是放了官印的
他把信封里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里面是一份路引和十幾張銀票,約莫三千多兩。
他又打開路引,嘴巴立時張大了。
「阿爹,柴韞是誰?」
「你啊。」蕭長敦淡淡地說道。
「我?」蕭韞的眼淚流出來了,「阿爹,我不是您親生的?您讓我走,不是讓我去做官,而是讓我去認祖歸宗?」
蕭長敦抬起頭來,看著站在面前的小兒子,終于找到這小子的長處了,那就是沒有長處!
「胡說,你娘姓柴,這是用的你外家的姓氏。」蕭長敦說道。
蕭韞抹把眼淚,對啊,他怎麼瞅著這個柴字有點眼熟呢,阿娘姓柴啊。既然是阿娘的那個柴,也就不是把他逐出家門,認祖歸示了。
「阿爹,你究竟讓我去哪里,去做什麼啊?」
「去哪里都行,去做什麼都行,阿爹只要求你兩件事。」蕭長敦道。
蕭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小到大,因為他出去玩,他不知道挨過阿爹和大哥多少棍子,怎麼現在阿爹讓他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了?
「第一件事你要活著,不能死;第二件事在外不許對人提起你和定國公府的關系。這兩件事違悖任何一件,這輩子你都別想走出定國公府了。」蕭長敦說道。
蕭韞怔怔一刻,訕訕地說道︰「阿爹,如果我死了,那也不用走出定國公府了。」
蕭長敦沒理他。
蕭韞看著父親,心里拔涼拔涼的,他問道︰「阿爹,大哥二哥三哥他們也出去過嗎?」
他出生的時候,大哥二哥都已經娶妻生子,三哥承了蔭蒙做了將軍,他們的過去他無緣參與,但是他知道四哥和五哥肯定是沒有出去過。
「沒有。」蕭長敦說道。
蕭韞的心更涼了︰「那為何要讓我出去?」
何止是出去啊,就差族譜除名了。
「因為你最沒出息,需要歷練。」蕭長敦一點面子也沒給。
蕭韞的眼淚又流出來了,他用衣袖抹了一把,不死心地問道︰「阿爹,我能帶多少護衛?」
「帶上你自己的那兩個小廝就夠了。」蕭長敦說道。
「您是說阿大和阿小?他倆才十二!阿爹,您也說我不能死在外面,您不給我護衛,誰來保護我,萬一有人要殺我怎麼辦?」蕭韞哭訴。
「你不惹事生非,不對人說你是我兒子,就沒有人會殺你。」如果蕭長敦的話是刀子,那麼蕭韞的心已經被扎得千瘡百孔了。
蕭韞擤擤鼻涕,把信封揣進懷里,轉身就往外走。
身後傳來蕭長敦的聲音︰「你去哪兒?」
「去給阿娘請安。」蕭韞傷感地說道,這個世界上,就只有阿娘能救他了。
「不用去了,你阿娘和你嫂嫂們去上香了,為了給你祈福,她們會在寺里多住幾天,等你阿娘回來時,你已經離京了。」
最後一刀,準確無誤地把蕭韞刺了個透心涼。
即使如此,蕭韞還是磨蹭到第三天才離開京城,因為阿爹說了讓他三日後離京,那他又要住滿三日。
望著從牆外探進來的那一片銀杏樹,蕭韞心里陣陣悲涼。
再過幾個月,他就十五歲了。在過去的十五年里,他在府里爬過牆頭,挖過狗洞,與阿大阿小互換過身份,他甚至假扮過倒夜香的。
他蕭六公子從小到大目標明確,那就是逃出這個暗無天日的家,擁抱外面的太陽,像小鳥一樣自由翱翔。
現在他的願望終于實現了,可是他一點也不高興。
他被拋棄了!
蕭韞離開京城的那天下著雨,他的嘴上貼著小胡子,臉上還點了幾顆大痦子,出城的時候,旗手衛的人沒有一個認出他來的。
從現在開始,他是柴韞。
而定國公府那位活潑可愛的小公子蕭韞,被定國公關在家里讀書寫字不讓出門了。
這些年里,定國公府一向低調,他不出門,也不會引起懷疑。
蕭韞站在雨里,抹了把臉上的水珠,也不知道這是雨還是淚。
他揮揮衣袖,抬頭看天,烏雲蓋頂。
「六公子,我們去哪兒啊?」阿大問道。
已經出了京城了,可是去哪里呢?
蕭韞從懷里模出一顆骰子,吹了吹上面根本沒有的灰塵,雙手合什把骰子放在掌心里,嘴里念念有辭︰「東南西北各位菩薩保佑,一點沖著哪個方向,我就往哪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開!」
骰子滴溜溜在空中轉了幾個圈兒,然後落在地上。
阿大和阿小也跟著趴到地上。一點可千萬不要沖著地啊,那樣他們豈不是要跟著六公子一起去地府?
骰子落到地上又轉了幾圈兒,終于停了下來。
「西,西邊!」
「不對,偏了一點兒,西北!」
那紅彤彤的一點正對著的方向,就是西北。
蕭韞模模鼻子,再次合什︰「阿彌陀佛無量天尊,菩提老祖托塔李天王,你們一起保佑我全須全尾活著回來。」
說到這里,蕭韞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來。
阿爹沒有說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什麼事都要有個期限吧,怎麼只是讓他三日後離京,卻沒說什麼時候回京呢?
蕭韞又哭了,他上當了,阿爹不要他了。
阿大和阿小也哭了,六公子一定是撿來的,一定是。
國公爺那麼老了,國公夫人也那麼老了,可是六公子卻這麼小,所以六公子是撿的,沒錯了。
一片哭聲中,蕭韞上了馬,一步一回頭地向西北而去。
他不知道阿爹給的三千兩銀子夠用多久,他也不知道他這輩子還能不能回到京城。
他只知道從此以後他叫柴韞,他不再是定國公府六公子,他變成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