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眼溫泉池子中央的空地上臨時搭起了一個台子。
台子周圍豎起桿子,掛了幾幅煙霧般朦朧的輕紗帷幔。
琴瑟聲飄來時,台子四角掛著的大紅燈籠亮起,投下一片明亮柔和的光。
燭光中,一名紅衣美人翩翩起舞。
她手中持了一枝怒放的紅梅,雖隔得遠,無人嗅得到梅香。
但誰看了那一幕都會覺得梅香醉人。
若隱若現的紗簾後,紅葉娘子持梅起舞,身段婀娜,柔弱無骨。
眾人只見到影影綽綽的美人,不由得伸長脖子往那邊看。
她的腰肢縴細,隨著舞姿而翩躚搖曳,仿佛不盈一握,又令人憐愛非常。
那襲烈火似的大紅裙子繡著一道金色的邊。
她縴腰一擰,拋袖躍起的時候,輕盈得像一只赤色的蝴蝶。
阮思听到洪綾低聲驚嘆道︰「她好美啊。」
裴之雖看得挪不開眼,但依然溫柔地哄她說︰「我們阿綾更漂亮。」
「裙子也好看……」
阮思笑了笑,下意識地掃了一圈,遠遠看到衛長聲站在陰影里。
她看不清他的臉,不知他此時是什麼神情。
岑吟早已落座,面帶欣賞地看著台上的舞蹈。
沈浮坐在不遠處,微微眯著眼,腦袋一點一點的,不時用筷子敲著碗碟打拍子。
阮思收回目光,只見紅葉娘子雙袖一拋,在空中一挽,水袖如雲。
她輕盈落地,仰首展身,一曲終了。
眾人先是愣了片刻,隨即紛紛叫好連連,掌聲雷動。
陰影中,衛長聲的身影消失了。
阮思有點擔心,但覺得他看到了也好。
紅葉娘子蓮步輕移,款款走到台前,手持梅花朝台下微微欠身。
阮思這才看到,她戴了一幅紅色的面紗。
那幅面紗遮去她大半的容顏,但那雙巧笑倩兮的美目更顯璀璨動人。
「妾已贖身從良,以後常侍于園中。」
以前,她身為花魁娘子,兜里沒有豐厚家底的男人連見都見不上她一面。
不少人只听說她如何美貌,如何風情萬種,但始終無緣得見。
此時,紅葉一言既出,四座嘩然。
等到眾人重新安靜下來後,紅葉緩緩道︰「今生今世,妾在人前再也不會摘下面紗,還望諸位成全。」
說完,她福了一福,轉身走下了台子。
誰也沒有料到這個變故。
阮思心中一驚,抬頭和洪綾對視一眼,又看了看裴之。
一個驚訝,一個惋惜。
晏瀛洲在案底輕輕握住阮思的手,低聲道︰「這樣也好。」
「夫君,待會我想去找師兄。」
先前,眾人都在看紅葉娘子獻舞時,只有晏瀛洲在看阮思。
她看向陰影中的衛長聲,他便也看到了。
雖然他不知紅葉娘子和衛長聲之間的糾葛,但他從阮思的神情上看出了幾分端倪。
「嗯,我陪你去。」
台上已換了一批歌伎和舞姬。
眾人收回心思,開始應酬勸酒。
幾個富家子弟來找裴之套近乎,提議玩行酒令的游戲。
但洪綾對行酒令一竅不通,裴之推說不會,將幾人都打發走,只管陪洪綾飲酒聊天。
幾杯酒下肚,場上的眾人漸漸放開了。
眾人開始大聲說笑,氣氛也熱絡了不少。
洪綾樂呵呵地找阮思劃拳,二人都是半吊子,嘴里熱鬧地喊著,劃得亂七八糟,看得裴之直皺眉。
晏瀛洲唇邊含了絲笑,握著酒杯慢條斯理地飲著。
其他人劃拳的劃拳,吟詩的吟詩,好不熱鬧。
岑吟被幾個生意場上的伙伴纏住了,只好笑吟吟地和他們吃了幾盅酒。
沈浮早已披頭散發,蹬了靴子趺坐在地。
他抱著一個空酒壇,啪啪敲幾下,搖頭晃腦地哼著沒人听得出來的曲子。
想來找他搭訕的人不少,但誰也找不到開口的機會。
他喝到後來,酒勁上頭了,索性將衣襟敞開,仰面靠著小幾放聲而歌。
洪綾看到這一幕,不禁咋舌道︰「換了旁人指不定被當成瘋子呢。」
阮思笑道︰「可能這就是‘名士風流’吧。」
「阮姐姐,」裴之隔著洪綾大笑道,「還是別給他臉上貼金了,沈兄他就是醉了而已。」
旁邊有人不認識裴之的,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此乃魏晉遺風,兄台休要妄言。」
裴之差點把手里的酒全都灑在身上。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過身來笑道︰「以前我也說過我仰慕魏晉風流,欽羨已久雲雲。」
「沈兄當時還說我來著,他說,幾個披頭散發、袒胸露乳的大男人,有什麼好仰慕的。」
「剛好那個時候,京城里發掘了一些畫像磚,畫的便是竹林七賢。你猜沈兄怎麼說?」
洪綾忘了劃拳,眼巴巴地望著他,遲疑道︰「肯定是嘲笑你一番作罷。」
「哈哈,沈兄他說,要是我喜歡得緊,就務必死在他前頭。」
「啊?」
「這樣他就住在我墳墓里,給我畫滿滿一墓室的畫像磚,全畫袒胸露乳的男人。」
洪綾雙頰飛紅,啐了他一口。
「呸呸呸,什麼生啊死啊的,你可別信口胡說。」
阮思笑道︰「你們啊,還真是什麼話都拿出來說。」
生死大忌在沈浮看來也不過玩笑話。
裴之滿不在乎地笑道︰「要是他還有什麼忌諱,那他就不是沈浮了。」
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四周點了無數盞搖曳的燈籠。
眾人酒酣耳熱,高聲闊論著,就著臨渠的流水撈起一碟碟下酒菜和酒杯。
阮思看了沈浮一眼,只覺得他這曲水流觴的主意妙極。
酒席過半,阮思準備去找衛長聲。
洪綾喝得雙頰發紅,醉醺醺地拉著裴之劃拳。
裴之只好不停地給她放水,笑嘻嘻地夸洪綾厲害。
阮思本想和他倆打個招呼,但突然听到有人驚呼一聲,尖叫道︰「這是何物?」
她臉色一變,和所有人一起回頭看去。
只見一個男人從水渠里撈起一只**的繡花鞋。
眾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一個丫鬟匆匆從上游跑過來,一把奪下那只繡花鞋,歪著腦袋道︰「我家夫人洗腳的時候鞋被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