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裴之,裴老太師的臉上出現一絲動容。
雖然他行將就木,早已看淡生死,但他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最疼愛的小嫡孫受到牽連。
最後,裴老太師終于松了口。
裴老太師說,當年宋衍之被打入天牢前,曾故設疑局,讓先叛王以為他還掌握別的證據。
宋衍之在公堂上說過,一旦他的死訊傳出,那些證據就會直接呈給聖上。
而沒有人知道他將證據交給何人保管。
裴老太師也曾被先叛王的人盯上,但那伙人數次刺探裴府也查不出什麼端倪。
宋衍之入獄後,沒多久便神秘失蹤了。
六扇門派人來調查,天牢的獄卒不約而同說是,他在同伙的協助下越獄了。
同伙是誰,宋衍之又去了哪里,還有他說的證據在誰手上?
先帝震怒之余,命六扇門秘密追捕宋衍之,對外宣稱是緝捕江湖大盜。
而晏瀛洲的父親晏牧,正是負責追查宋衍之下落的捕頭。
裴老太師提起這段往事,眼中閃過陣陣痛苦,雙拳不斷攥緊又緩緩松開。
晏瀛洲听他娘說過,是故並不驚異。
他在等裴老太師接下來的話。
老人像是陷入長久的回憶,臉上的皺紋宛如溝壑,深刻而復雜。
「衍之他是個好學生,也是個好御史……」
他還記得宋衍之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裴老太師嘆氣道︰「可惜,後來再也沒有人見過他,恐怕如今已經沒有幾個人記得這個名字了。」
宋衍之,這個名字對別人來說可能陌生。
但晏瀛洲過去十幾年,一日都未曾忘記過,這個人和父親的死關系密切。
「不妨在下替老太師回憶一番,若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早已死在斷腸人手上。」
裴老太師的神情證明他這些年的推斷沒有錯。
他冷冷道︰「所以,他並不是越獄,而是有人故意放走他,意圖引出他的同伴,奪取證據,對嗎?」
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裴老太師知道,這個問題不需要他來作答。
晏瀛洲這些年做了無數種推測。
如今他從裴老太師的神情里,找到了最接近真相的一種。
「放他走的那個人,同樣雇了斷腸人來殺他,我爹一定發現了什麼,所以才會捉拿斷腸人歸案。」
裴老太師默默低下頭去。
他的沉默正好作證了晏瀛洲的推斷。
晏瀛洲的神情一冷,眼中仿佛蘊了一段刀光,冷颼颼的。
「晚輩想請教老太師,當年朝廷為何要將我父親關押起來?」
「這……」
裴老太師宦海沉浮一生,見慣了大風大浪,面對政敵尚能波瀾不驚,獨掌大局。
但他現在面對的,卻是一個幼年喪父的後生。
晏瀛洲的容貌和晏牧很像,裴老太師隱約記得那個英氣勃勃的總捕頭。
他在這個年輕人面前,竟感到有些心虛。
晏瀛洲質問道︰「他們是不是以為,宋衍之留下的證據在我父親手上?」
裴老太師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當年先帝勢單力薄,先叛王勢力日益壯大,僅憑宋衍之的指控根本動搖不了先叛王的根基。
不僅如此,他的那道奏折還激怒先叛王,險些引起一場嘩變。
先帝為了安撫先叛王,不得不將宋衍之打入天牢,以為緩兵之計。
朝局風雲詭譎,裴老太師自身難保,一直裝聾作啞,隱忍不發,眼睜睜地看著晏牧慘死。
那只錦盒,是宋衍之留給他的最後籌碼。
此刻,裴老太師也並未後悔,心情復雜地盯著晏瀛洲的臉。
「要是換了令尊來選,他的性命和我朝百姓十年安穩,他定然也會選後者的。」
說完,他全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走了。
晏瀛洲冷冷道︰「我選我父親。」
裴老太師虛弱地搖了搖頭,好似在惋惜他不懂臣子忠義。
「換了裴之和其他人的生死,你選什麼?」
他的唇角噙了一絲冷笑,繼續說道︰「難道哪邊人數多,我就得選哪一邊麼?」
以前他也許會猶豫,但他現在有了摯愛的女子。
他知道,他會先抓住她的手。
裴老太師被晏瀛洲問得啞口無言。
良久,他緩緩說道︰「蝴蝶玉佩的含義,其實老夫並不清楚,衍之沒有告訴過我。」
但這枚玉佩能夠在先叛王暴斃後,牽制住不留佛的行動,讓他們隱忍多年。
當年,先帝和先叛王同日猝死。
裴老太師秘密見了不留佛的首領,和他談判過後,對方答應離開京城,解散叛軍。
但對方的條件是,他們要裴家掩護他們的一切行動。
這才有了裴家的佛堂,和後來的種種因果。
晏瀛洲頗為意外,問道︰「可還有人知道老太師與不留佛的約定?」
要是沒有人能為裴老太師證明清白,一旦東窗事發,裴家就會被卷入謀逆的深淵中。
裴老太師閉上眼,眼角緩緩流下一滴渾濁的淚。
「唯先帝一人爾。」
二人的談話到這里便結束了。
晏瀛洲把這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阮思。
蝴蝶玉佩的線索斷了。
阮思總算明白了,為什麼以前晏老夫人對她說,絕不能讓晏瀛洲回京。
他父親的死,牽涉到皇權爭奪和無數內幕。
晏瀛洲一旦回京,以他的性格必然會著手調查當年的事。
關押晏牧的命令是先帝下的。
難道朝廷還能按著先帝的牌位給晏家認錯不成?
在阮思看來,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敗局。
但她還是貼著晏瀛洲的臉龐,輕聲道︰「夫君,你還想接著查下去嗎?」
「我不知道。」
他心有不甘,但是牽涉過深,定然會連累身邊的人。
「你要是想查,我們便一直查下去。」阮思抱著他的脖子笑道,「反正我跟定你了。」
晏瀛洲終于低笑一聲,「好。」
仍在追查不留佛線索的,除了他以外,還有欽差大人蘇雅集。
這幾天,他求見裴老太師不得,上書吏部請求調查,又被吏部尚書直接駁回了。
蘇雅集只好滯留在林泉郡,繼續獨自調查此事。
但更糟的是,朝廷秘密下旨,讓他暗中放走江郡守一家。
他百思不得其解,這道密旨他卻違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