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阮思的話,晏老夫人眼眶微紅,揉了揉眼楮,問道︰「換了你,該當如何處置?」
阮思道︰「要是哪家再傳出個扒灰出牆的,那些人會立刻像蒼蠅那樣擁上去,哪會記得晏家的事?」
晏老夫人盯著她,問道︰「那依你的意思,便由著他們說去了?」
「前朝數代君主不惜動用皇權也堵不上悠悠眾口,我們何必白費力氣?」
外面的傳聞本是捕風捉影而來,要是晏家揪著不放,非要堵眾人的嘴,反倒會落人口實。
晏老夫人遲疑道︰「可是,清都他要是不認這個孩子可怎麼辦?」
「孩子又不由大哥來生。大嫂想要,那便生下來養大,大嫂不想要,那便不……」
阮思趕緊止住話頭。
過了良久,晏老夫人才幽幽道︰「孩子自然是要生養的,至于清都那邊,老婆子去唱個黑臉吧。」
祝東顏在晏清都房里伺候他服藥時,阮思扶著晏老夫人進來了。
「老大媳婦,你先把藥放一旁,女乃女乃有話要跟你說。」
晏老夫人直直盯著晏清都,「還有清都,你也一並听著吧。」
這幾日,家里的下人被盯得很緊,誰也未曾在晏清都面前露過半點口風。
他還不知祝東顏有孕,只見晏老夫人命嬤嬤端進來兩碗藥。
晏老夫人端坐一旁,瞥著祝東顏道︰「晏家雖非大富大貴,但養個孩子倒還養得起。」
「東顏要生,那生下來我自會當重孫帶。東顏要是不想生,老婆子拼著手上沾了人命也要成全她。」
然後,她指著那兩碗藥說︰「來,你自己選吧。」
晏清都愣道︰「女乃女乃,這是什麼?」
嬤嬤答道︰「回大爺的話,老奴左邊這碗是安胎藥,右邊那碗是滑胎藥,都是剛煎好的。」
晏清都大驚失色。
晏老夫人道︰「東顏啊,女乃女乃知道為人母的艱難,你要是留在縣里任人指摘,又沒有丈夫扶持……」
她中年守寡,暮年喪子,自然知道其中的苦楚。
她的目光徐徐落在那兩碗藥上,「女乃女乃不是要逼你墮胎,只是心疼你,想要成全你。」
晏清都一頭霧水,又見晏老夫人不肯多說,只好轉頭去問阮思。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弟妹,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晏老夫人搖頭道︰「你問老二媳婦做什麼?我們出去吧,讓他們夫婦好好說會兒話。」
阮思扶她走出房門後,有些擔憂地回頭看了一眼。
「別怕,」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清都心眼不壞,自恃俠義,見妻子落難,不會不認這個孩子的。」
阮思心里頗有幾分不是滋味。
「這步棋看著凶險,但你放心,那兩碗藥都是安胎藥。」
晏老夫人似乎看穿了阮思的心事,「但要是丈夫一走了之,又沒了孩子,東顏的下半生也就毀了。」
阮思低聲道︰「即便生了孩子又能如何?難道還能一輩子指著孩子活嗎……」
廊檐外的風簌簌吹落花枝上的花瓣,飄飄灑灑的,像是下雪。
晏老夫人拉著她,轉身看向飄零的落花。
「孩子,你還年輕,等你活到我這個歲數,便知道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
她回頭看向阮思如花瓣般嬌女敕的臉龐。
「你曾以為你能如何如何,但到老才會發現,女人終究只能指著丈夫和孩子活一輩子。」
「你們年輕人的心氣,女乃女乃也不是沒有過。但我早已看透,這個世上做女人比男人要難。」
她握著阮思的手,苦笑道︰「除了相夫教子,女人大多無路可走。」
阮思點點頭,什麼也說不出來。
過了許久,晏清都房里終于有動靜了。
他掙扎著下了床,不顧下人阻攔,步履蹣跚地來到晏老夫人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便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女乃女乃,孫兒從未求過您。」
「今日只求您一件事,讓那孩子……姓晏。」
他的頭皮磕得血肉模糊,在地磚上留下一抹嫣紅的血跡。
晏老夫人答允後,又留他單獨說了很多話。
次日,金鈴兒听晏老夫人房里的嬤嬤說了,又回頭轉述給阮思听。
她咋舌道︰「小姐,我听說大爺狠狠磕了好幾十個響頭,像是要將地板都磕穿了一樣。」
阮思默了默,緩緩道︰「也好,大嫂性格柔弱,有人在身邊總要好些。」
她看著旁人走上這條路,猶如自己再走一遭。
雖然晏清都性情磊落,不似姚鈺陰狠無情,但她仍然擔心祝東顏重蹈覆轍,心中暗暗為她不值。
阮思心里壓著事,歪在院中的躺椅上看話本子。
她沒看幾頁便覺得頭疼,懨懨地將書蓋在臉上假寐。
不知過了多久,半睡半醒間,她的眼皮一輕,眼縫里透進一線雪亮的光。
書掉了?
阮思迷迷糊糊地想著,雙眼微微一沉,一只溫熱干燥的大手覆上她的眼皮。
「午後陽光刺眼,你慢點睜。」
听到晏瀛洲的聲音,阮思終于清醒過來,長睫抖了抖,模索著拉住他的衣袖,「好了。」
他收回手,立在躺椅邊,低笑道︰「什麼書那般無趣,竟讓我家夫人看得困了?」
阮思趕緊將話本子搶回來揣在懷里。
滿紙的才子佳人,風流韻事,被他看到了,還不得以為她有一顆出牆的心。
阮思答得格外勉強,「野、野史。」
晏瀛洲笑了笑,也不戳穿她。
阮思臥在躺椅里,仰頭看著他的臉,只見他身後驕陽萬丈,但那張臉比潑天的陽光更耀眼。
「我有事想與夫人相商。」
兩人回到房中,晏瀛洲將這幾日發生的事全都跟阮思說了。
這大半個月,江郡守留在清河縣,主持審理山賊余孽,一眾山賊關的關,殺的殺,徹底不成氣候。
姚鈺也派人將五石散聚在一處,在江郡守督查下全部銷毀了。
山賊豪強被一舉殲滅,還查獲了朝廷封禁的五石散,江郡守為此還特意上書朝廷。
就在今日,朝廷表彰官員的折子下來了。
前世,姚鈺便因這次的功勛,抱上了江郡守的大腿。
她听晏瀛洲講完,心中並無半分波動,只是含笑看著他,「那豈不是皆大歡喜?」
晏瀛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喬喬,我要去林泉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