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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點 啪落下,砸得她青腫的眼皮生疼。

下雨了。

阮思倒在大街上,仰面盯著烏沉沉的天空,臉上的血水混著雨水緩緩流入眼眶。

她連眼珠都沒有轉一下,像具尸體一樣,任無數人蜂擁踩踏。

「快跑啊,官兵殺人了!」

「呃!」

「求求你們,不要殺我……娘親!」

听到那聲歇斯底里的「娘親」時,阮思已見渙散的瞳孔驟然一縮。

她不能死。

她還要去救她的孩子。

阮思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覺她那握劍的右手早已被寸寸踩斷。

「傳定波侯令,殺無赦。」

她隱約听到有人傳令,城中頓時慘叫聲四起。

雨幕中很快騰起淡淡的血霧。

殺伐聲漸漸小了,雨越下越大,阮思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明明下著猩紅的雨,她卻看到一方青色的傘面。

接著,是一角金線滾邊的玄色外袍。

夫君……姚鈺他回來了嗎?

阮思吃力地想著,快去救他們的孩子啊。

「侯爺,」她听到有人稟報他說,「知州姚鈺在城破前就已經逃走了。」

那個人微微俯,沒有說話。

定波侯,晏瀛洲。

阮思終于想起那個名字,怎麼會是他?

她的喉頭一緊,睜大雙眼望著他。

那張濃墨重彩的臉,襯得周圍的一切都好像掉色了一樣。

旁邊的將領見她快斷氣了,小心說道︰「侯爺,這位夫人怕是不好了……」

阮思听到他說︰「本侯親自為她收尸。」

她提在胸腔里的最後一口氣,散了。

「小姐,小姐……」

混沌中,阮思隱約听到有人在喚她。

那個聲音帶著哭腔,脆生生的,她一定在哪里听過。

旁邊還有一把嬌滴滴的聲音啼個不停。

「表小姐,您別哭了,我家小姐不會有事的。」

阮思迷迷糊糊的,只覺仿佛被拋入深海,一波接一波滅頂的窒息感不斷襲來。

另一個少女的聲音響起,「金鈴兒,你快回去找老爺和夫人,我在這里守著小姐。」

金鈴兒?

這個名字猶如一根蘆葦,教她這幾近溺斃的人一把抓住。

金鈴兒不是她以前的侍女嗎?

她的腦子里涌入一絲微弱的意識,瞬間又被溺水帶來的痛楚取代。

「嘔……」

阮思忽地直起身,哇地嘔出一口腥臭的河水。

「小姐!」守在旁邊的銀瓶兒忙替她順氣。

她接連嘔了好幾口,這才緩過氣,悠悠醒轉過來。

阮思身上的衣裳都濕透了,冰涼涼地黏在肌膚上,夜風一吹便傳來刺骨的涼意。

唯有她的後背,倚在一個堅實的懷抱里,稍覺溫熱。

阮思痛苦地皺起眉,不自覺地往那個溫暖的地方鑽了鑽。

她不是死了嗎?

滿城血雨,被踩斷的右手,那張濃墨重彩的臉……

阮思猛地張開眼,入眼的卻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

「姑娘,你……」

「咚!」

她一拳搗在了他臉上。

姚鈺吃痛,撫著臉,神情錯愕地看著她。

一直在旁邊抹眼淚的柳如盈呆了呆,忙扔下帕子去拉她的手。

「表妹,你這是做什麼?是姚公子救了你啊!」

表姐?

她曾經好心收留這位寡居多年的表姐,表姐卻和姚鈺勾搭成奸,陷害阮家。

一看到那張面容姣好的臉,阮思便狠狠一腳踹了過去。

「砰!」

柳如盈被她踹翻在地,和姚鈺一樣,呆住了。

莫說這二人,就連她的貼身侍女銀瓶兒也不明白小姐的心思。

適才,自家小姐和表小姐在河邊放燈,不慎滑落河中,是這位公子將她救起來的。

表小姐柳如盈自責沒拉住小姐,哭哭啼啼地抹了半天眼淚。

怎麼小姐一醒過來就……

銀瓶兒並不知道,阮思心里此刻痛快極了。

她是死過一回的人,如今重新睜眼,一來就見了她恨得最深的人,如何還能忍得住?

拳打渣男,腳踢賤女,她猶覺不解氣。

阮思推開姚鈺爬起身,回頭看著銀瓶兒,眼眶驀地就紅了。

銀瓶兒回過神,上前扶著她,關切地問道︰「小姐可有傷到哪里?」

阮思搖搖頭,心中苦澀。

她有多久沒見過銀瓶兒了?

姚鈺下令當著她的面活活打死銀瓶兒那一晚,究竟是三年前還是五年前?

「小姐,上車吧。」

阮家的馬車到了,銀瓶兒打起簾,正要扶她上馬車,姚鈺突然出聲叫住了她。

「你是……阮家的小姐?」

十多年前的姚鈺,聲音年輕溫潤,一如他那副謙謙君子的人前畫皮。

阮思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回頭道︰「多謝公子救我。方才小女子嗆了水,誤將公子……」

她頓了頓,將最後幾個字咬得極重。

「當作那食人索命的冤魂水鬼。」

柳如盈捧著心口,面帶憂色地勸道︰「姚公子切莫怪罪妹妹,妹妹定是怕極,否則不會連奴家也傷了。」

她的身段婀娜,氣息柔弱,捧心盈盈一拜,分外惹人憐惜。

阮思冷笑,這張千嬌百媚的美人皮,如今再蒙不住她的眼了。

「表姐誤會了,」阮思冷冷一笑,「你推我下水,我還你一腳,不是很公平麼?」

當晚回家後,阮思就發起高燒。

雖然自家佷女柳如盈上門哭訴過,但柳氏到底心疼女兒,不忍過度指摘,只命下人好生伺候。

阮思臥床養病那幾日,父母師兄常來探望。

見了前世早已離世的親人,她心里自然歡喜,雖在病中也時常笑吟吟的。

銀瓶兒忍不住揶揄她說︰「小姐這一病,怎麼反倒像撞上什麼喜事,整天笑眯眯的?」

阮思喝完藥,就著銀瓶兒的手咬了一口果脯,笑道︰「打了姚鈺,高興的。」

前世她落水被姚鈺所救,便對他動了心,低頭絞著帕子謝了他。

嫁進姚家後,姚鈺說,只因她當時那一低頭,含羞帶怯,讓他動了娶她的心思。

如今,阮思重活一世,又被姚鈺救上來。

哪來的含羞帶怯?

迎面就是一拳。

這回她都把人打了,要是姚家還上門提親,豈不是腦子有坑?

銀瓶兒有些擔心,說道︰「可是,姚公子畢竟是郡守大人的庶子……」

阮家世代經營鏢局,傳至阮思的父親阮堂英這一代,揚威鏢局名氣已不小。

走鏢到底是下九流的營生,在桃花郡的地界上,仍免不了要仰人鼻息。

姚鈺雖是庶子,但終歸是姚郡守府里的公子。

銀瓶兒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說話間,金鈴兒突然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差點摔了個大馬趴,高呼道︰「小姐,出事了!」

阮思嚼著果脯,淡定地問道︰「有人上門提親了?」

算算日子,前世上門提親的人也該到了。

金鈴兒愣了一下,豎起兩根手指晃了晃說︰「小姐,有兩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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