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無意的一句話，卻像是在狠狠的敲醒白睢。
「而且你這個表妹……」夏立見白睢未曾開口，才繼續說，「我覺得有些奇怪。」
站在夏立不遠處的白睢手上還握著鞭子，上面沾染了濃稠的血液，即使隔著距離夏立依舊聞見了那股腥臭味。
從前伺候在柳行知身邊的那些宮人，其實若說大錯無非就是貪心了一些，收了一些不該收的銀子。柳行知本就是個喜歡扮演完美和善的人，他對身邊的宮人們出手大方，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如今柳行知不在了，自然沒有人替這些宮人們作證。
所以，他們就能找借口把這些宮人們處置了。
他們在黑雲衛所里做事的人，和東廠那邊的太監們有些相似。太監們是因為身子殘缺，所以心里有些陰暗，而他們則是因為出生的問題，導致了性格暴戾。
他們這些人就像是定燕帝手中最鋒利的匕首，刀刀見血。
即使私下做錯了一些事情，定燕帝也會裝作不知。
他們活的就是這一股‘惡氣‘和殺人不眨眼，所以這股惡還當真不能丟。
用指揮使的話說，黑雲衛的人最有男子氣概，不似東廠的那些人那麼‘娘娘腔’，更不似禁衛軍那些公子哥嬌弱的像個養在室內的花。他們做的是男子才能做的事情，不是人人都能勝任。
「自從四湖山的事情發生後，她多少受到了一些牽連。當時她差點淹死湖里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夏立說，「她哪會長的像個鵪鶉一樣，又不怎麼起眼，你不留心也是自然的。可是，後來她卻帶著長寧伯老夫人回了京城，景家發生的時候你之後也听說了。最奇怪的，應該是她那張臉了……」
「不過一年不到的時間，就跟月兌胎換骨似的，眉眼里像極了從前那位五太太，比任何人都像，連景笙也比不上。」
白睢養在外面的那些女子，夏立也是見過的。
這些女人長的算不上花容月貌，但是都出奇的像一個人。夏立比白睢還要大幾歲，自然知道這個人是誰。
也不怪白睢對白素梅念念不忘，白素梅長的好看且和她相處十分的舒服。像他們這種男人，最喜歡的無非也是這種舒適的感覺。
「你也覺得像？」白睢反問夏立。
夏立點頭，「像！」
白睢听了卻是握著手里的鞭子又緊了緊，他用舌頭頂了頂自己的口腔，半響後抬起手指著自己的右眼說，「沒有那顆痣，會更像！」
夏立聞言微微斂目，在腦海里想起了景瑟的樣子。
其實，夏立和白睢認為的卻不一樣，景瑟本就生的溫婉純善，多了那顆紅色的淚痣，便讓這份潔白里多了一絲妖嬈。瞧著，很是誘人。
可惜白睢追求的是相似，而並不是更多的風情。
「這事，你查查。」白睢說，「不過，也去警告一下張凜間，要小心一些。」
夏立點頭，「我知道。不過長寧伯府那邊，白睢你還是要多去看看，別讓一個女人誤了我們的大事。」
白睢應了一聲，沒再開口。
彼時，鐘明玉已經到了長寧伯府內。
這幾日雪下的很大，而鐘明玉听人說起京郊莊子上的雪景很好看，在賞雪之後再泡溫泉，會更加的舒適。鐘明玉本就是個孩子心性，被人這麼一慫恿，自然有些好奇。
可是鐘明玉怎麼也沒想到，眼看自己的馬車就要出京了，卻遇見了長寧伯府來的人。
小丫鬟和鐘明玉說景瑟病了，迷迷糊糊間一直在喊鐘明玉的名字，所以想請鐘明玉去瞧瞧。
在鐘明玉的記憶里，景瑟無論是從前不喜歡言語，還是現在孤傲的時候，都未曾在她面前袒露過什麼為難的事情。現在小丫鬟還說景瑟哭了，這肯定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啊！
鐘明玉想起景瑟陪伴了自己那麼，又因為自己傷了腳，這個時候自然不能不管景瑟。
所以即使鐘明玉已經讓莊子上的人布置好了一切，卻依舊毫不猶豫的吩咐車夫把馬車朝著長寧伯府駕去。
結果鐘明玉怎麼也沒想到，等自己匆匆地到了景瑟住的院子，這個小東西居然坐在屋內，笑著看著她。
擺在桌子中間的是一座銅鍋，下面用紅泥小灶燒著炭火，而銅鍋內的湯汁滾燙的厲害，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只是打起簾子，便能聞見這股香味。
鐘明玉本就是急著趕過來，此時肚子也有些餓了，聞著這個香味心里的火氣也消了一些。
「明玉姐姐你過來！」景瑟站起來後，挽著鐘明玉的手，拽著她往桌子旁上走，「我听人說沿海那邊的人過冬和咱們京城里的人過冬是不一樣的，他們吃的東西都講究一個鮮女敕，所以會拿魚蝦做湯羹，這些湯羹十分的鮮女敕可口。不過，我現在弄這個，在他們那里叫打爐。」
景瑟前世和裴長庚吃過幾次，覺得這‘打爐’的確適合在冬季用，吃了會讓人覺得身上暖暖的。
鐘明玉的外祖父是北方人，生意做大了之後便了京城內。而鐘家的吃食，向來是以他為先。
鐘明玉吃的，自然也是隨著鐘老爺子。
這些年她也嘗過不少美味，卻沒怎麼接觸過南方和沿海的膳食。
所以在見到這些後，也有了一些好奇心。
只是她終究是生氣的，「你想讓我陪你用新奇的東西，也不用誆我啊！」
鐘明玉說著，抬起手輕輕的推了推身邊的景瑟，言語里還帶了幾分埋怨，「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子是什麼樣子，拿這些話來說我，也不怕被菩薩听了會當真！」
「呸，呸，往後這種不吉利的事情不許再說了，若是再用這樣的借口誆我，我定然不搭理你了！」
景瑟趕緊賠笑，「是，我再也不敢了。」
「可是，只有這個借口，他們才不會說你什麼呀！」景瑟又解釋，「我最近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鐘明玉眼神一暗，嘆了一口氣，「你听那些胡話做什麼？她們都是羨慕你、嫉妒你！」
景瑟和裴長庚的事情在京城里徹底的傳開了，都說長寧伯府的四小姐要嫁到裴家去，是來日的良國公夫人。裴長庚雖然在文臣們那邊有極高的話語權，可景鐵銘在武將們眼里，並比不上薛懷慶。
所以，很多人都覺得這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
武將們在邊境多年，因為一些蠻夷霸道和殘忍，恨上了所有的外域人。私下，武將們覺得景鐵銘應該有骨氣，斷然不能讓孫女嫁給一個骨子里留著外域血脈的男人，即使這個男人如今位高權重。
文臣們認為武將們無理取鬧，他們不懂什麼叫大局，更不懂裴家祖上當年受了多大的委屈。因為他們對武將們不滿，連帶著對景鐵銘也不看好，自然也覺得這門親事不好。
這門親事，倒是讓向來不合的文臣武將們，都一致的認為不好。
大家都不好看這門親事，所以難听的話也傳了不少。
鐘明玉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又常年喜歡新奇的東西，在人群里自然會听到很多關于議論景瑟的話語。不過，她們倒不像文臣和武將們那樣對立，而是覺得景瑟這樣的身份配不上裴長庚，畢竟是門不當戶不對。
甚至有人還說，裴長庚是瞎了眼，居然心里真的有景瑟，純粹是個糊涂東西。
「你信我！」鐘明玉安慰景瑟，「她們就是太閑了，整日都關在宅子里胡思亂想。」
「小良國公心里有你，他願意娶你，礙著她們什麼事了？這些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恨不得所有人都過的比不上她們。」
鐘明玉壓低了聲音，「我外祖父就和我說，小良國公人很好，來日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你嫁過去必定不會受委屈的！」
鐘明玉說話向來大大咧咧，因為被鐘老爺子一直疼愛著，所以有的時候很聰明，可有的時候卻稚女敕的像個小孩子。景瑟前世看著鐘明玉從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最後因為張凜間徹底的變成了另一種女人，心里總是有那麼幾分憐惜。
她很希望鐘明玉能這樣性子活潑爽朗的過一輩子。
「你不相信我嗎？」鐘明玉見景瑟不說話，又說，「我發誓我沒騙你。」
鐘明玉的眼里全是真誠，見景瑟點頭後，才繼續笑著道，「我悄悄告訴你個秘密！」
她說的神秘兮兮的，惹的景瑟挑眉問，「什麼事？」
「當年我外祖父曾和老國公爺有來往，我听父親說約模是在談我的婚事。父親寵我，所以和我解釋了一下……」鐘明玉說，「不過這門親事沒成，我不願意，老國公爺也拒絕了。」
鐘明玉暗暗的嘆了一口氣，「桐桐，我的心里有人的。」
鐘明玉終究是沒有瞞著景瑟自己心里的想法，而在與此同時景瑟也挽著她的手坐了下來，開始吩咐貼身丫鬟們加了菜到銅鍋里。
無論從佐料還是高湯，都是景瑟吩咐廚子精心準備的，連很多青菜都是‘洞子菜’是冬日里吃不到的東西。這一頓膳食鐘明玉吃的很滿意，等用完後干脆和景瑟一起坐在了靠窗的軟榻上，喝著消食的茶。
鐘明玉又一次問起景瑟，為何要攔下自己的馬車的時候，景瑟終于開口了。
景瑟說，「之前瘟疫的事情你想必也知道，如今京城外很危險，我不願意讓你去。」
「但是若我說是瘟疫還未徹底的清除，你肯定會認為我覺得你嬌氣，不願意听我的建議。」景瑟笑，「而且，我也好久沒和你說話了。」
景瑟並沒有真正的告訴鐘明玉張凜間的事情，因為這個人牽扯了太多的關系，景瑟不願意鐘明玉被牽扯進來。其實如今皇室的局勢里，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
定燕帝要除了齊王，這件事情暫時還瞞著，並不適合說開。
景瑟是相信鐘明玉的，可卻不相信鐘明玉會在被人設計的時候，還能一直閉口不談。
她不想鐘明玉過的那麼小心翼翼。
鐘明玉並沒有懷疑景瑟的話，而是說，「你是好心，我怎麼會怪你！」
「我外祖父也不願意讓我出城，好在我父親願意幫我……」鐘明玉提起自己的父親，立即笑眯了眼，「我父親他對我可好了。」
鐘明玉的父親高若虛當初乃是寒門學子，當初雖高中探花郎，可礙于沒什麼關系，是該被遠放出去的。可是，誰也沒想到鐘老爺子唯一的女兒鐘善會看上高若虛，死也不願意再嫁他人。鐘老爺子拿女兒沒轍，便應了這門親事。
其實，在外人的眼里，高若虛的確是一個好父親。
鐘善難產生下孩子後，便撒手人寰。
高若虛為此纏綿病榻許久，後來還是女乃娘抱著襁褓里的女嬰給他看，勸他振作之後他才逐漸好了起來的。
後來高若虛為孩子取名叫明玉，喻義這孩子是他的掌上明玉。
鐘明玉長大後，鐘老爺子也曾暗示高若虛，可以再續弦。
那時候的鐘明玉還小，在听聞父親要給自己找新的母親後，就徹底的大哭大鬧。
「我說，若是父親要找別的娘親給我，我就跳井去！」鐘明玉提起這件事情，終究是笑出了聲，「我父親那時急壞了，連夜吩咐下人們把府內的井都蓋上了，害怕我出事。」
「因為我這麼折騰著，鬧著，父親也……」
高若虛再失去了鐘善後，便沒有再續弦了，連通房都沒有找過。
他又當爹又當娘把鐘明玉撫養長大，又開始操心女兒的親事。
「我勸過我爹，讓他再娶一個。」鐘明玉說，「可我爹說，年紀大了，心里只放的下一個女兒了。」
鐘明玉嘆了一口氣，「是我對不起我爹。」
「你為何要這樣說？」景瑟卻沒有被鐘明玉講出來的那些故事感動，而是搖頭，「你沒有錯！」
因為景瑟很清楚的知道，高若虛並不是什麼好父親，他這個人的城府太深了，景瑟前世都差點栽在他的手下。而鐘明玉也是付出了良多，才徹底的揭開了高若虛的真面目。
景瑟從前有多羨慕鐘明玉，現在就覺得鐘明玉有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