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瑟看著眼前的人，眼里帶了幾分打量。
少年的眉目生的極其溫潤，一雙淡灰色的眼楮似深山里從未沾染過塵埃的清泉。
他是風華正茂，恰逢年少。
這是男人最好的年紀。
她前世有諸多的奢望，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看著心上人和她都回到了從前。
她左手和裴長庚十指相扣，然後抬起右手，用指尖隔空撫模著他的臉。
沒有觸踫卻飽含情深。
「我有些事情想問你，可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景瑟聲音很低也很溫柔，「但是，我想，既然我們在一起了，那麼就不該隱瞞彼此太多的秘密。」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不……不是夢。我該怎麼說，人其實是有前世今生的呢？那時候的我愚蠢盲目自大，以為自己能掌握一切，雖然我認為自己也做到了，可是我在最後卻失去了你。」
「你走的時候我很後悔，可是哪有什麼用呢？你已經不在了。你走了之後，墓穴是我選的。先生們說，那里的風水極好，能讓人沒有任何遺憾。」
「我想，你的遺憾約模是你最後的那句話，所以，我走了之後我和你埋在了一起。」
景瑟說到這里，眼眶也紅了，她俯身在裴長庚的眉心吻了吻，「我在你的墓碑上寫的，裴景氏。」
其實景瑟腦海里很亂，但是她從諸多蛛絲馬跡里發現，裴長庚或許是和她一樣的。但是她又不敢確定，她怕嚇到了裴長庚，所以要等一切都確定下來後，她才敢真的說出來。
方才聞小月說那些話的時候，讓她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是怎麼知道的？」裴長庚握著景瑟的手，「我以為我瞞的很好。」
「我也怕嚇到你。」
景瑟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其實從我祖父回來的時候，我就察覺出怪異了。祖父前世是個固執又不講道理的人，他看國家和百姓看的比誰都重要，即使心里有祖母這個人，也不願意承認給外人看。所以在其他的人的眼里，他的心里只有西院的老夫人，而沒有我祖母。但是我也是在後來收拾他殘留的東西的時候才知道，包姨娘和他從未有什麼關系，但是礙于包姨娘的身世，所以他收留了包姨娘。而西院老夫人……我八叔，並不是我祖父的孩子。」
「八叔或許也是知道這件事情，所以早早的離開了景家，而西院老夫人以為自己隱瞞的很好，卻不想她其實也是個可憐人。祖父娶她回景家，其一是想讓她能氣下我祖母，其二是希望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在乎的是西院老夫人，這樣我祖母就安全了。」
「即使有朝一日，他死在戰場上，也有杜家人和韓家人保全我祖母。」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西院老夫人會那麼不顧念所謂的姐妹之情，還有張含玉的出現。」
「但是這次祖父回來之後，顯然和從前不一樣了。後來我听大伯父說起，祖父在路上遇見了陸遜大夫，幫陸遜大夫解決了一些麻煩。陸遜為了感謝我祖父，所以幫我祖父治療了陳年舊疾。」
「我記得你前世曾和我說過，陸遜大夫曾去過西海的另一邊，會催眠之術。」
「所以，你吩咐了陸遜大夫，讓我祖父看了一些前世的東西，知道我祖母是怎麼慘死，景家是怎麼滅亡。陛下，他一點也不顧及所謂的情誼，讓景家所有的人都給他的疑心病陪葬了。」
「祖父看到了這些，即使不會恍然醒悟，也會明白該對我祖母好！」
景瑟苦笑，「只有我祖母的處境好了，我的處境才會好！」
她握著裴長庚的手，這個人的身上無論何時都是這樣溫暖，而且那雙長了繭子的手握著她的時候，她卻感覺到安穩。
「再後來，我和你接觸的時候，你告訴我甜食容易傷牙。」景瑟繼續說，「其實這件事情也是陸遜大夫和竇家少爺提醒過我多次的，但是，前世過的日子實在是太苦了，若嘴里和心里一點甜味都沒有，真的不知道日子怎麼熬。到了最後，我也沉迷在這些食欲之中，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過的下去。」
「你的破綻太多了……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東西，也知道我不喜歡做什麼，更明白我的不安是什麼。」
「有的時候我都在想，到底是我自己了解我自己多一些，還是你了解我多一些。」
「二哥哥，我很開心。」
因為兩世為人，景瑟終于明白了，有什麼話一定要及時的說出來，因為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去猜測你的想法，有的時候自以為是對對方好，卻成了害了對方的東西。
「若是這樣，你應該早就問我了，為何今日說起來？」裴長庚看著景瑟，「是小月說漏了嘴？」
景瑟搖頭，「小月並未提起你，但是這件事情卻也提醒了我。」
「前世平州的事情，你從頭到尾都不許我摻和，其實你知道我一直都在耿耿于懷小月的死。若是我查到平州，必定也會知道小月瞞著我的秘密。」景瑟說，「若按我從前的性子，我一定會讓齊王和諸多人一起給小月陪葬。」
「你怕我髒了手，也怕我的名譽再受損，所以讓諸謹去辦了這些事情。」
「你瞞的很好，我不知道小月的事情，心里就會少想很多東西，覺得這日子還是能湊合過下去的。」景瑟低著眼，眼里噙著淚水，「你傻不傻的？」
「我怎麼會傻呢？」裴長庚看不得她落淚，然後抱著眼前嬌小的少女，聲音極其的溫柔，「依桐，我很慶幸。」
「我很慶幸我一直都在堅持自己心里所想，我很慶幸還能遇見你，我最慶幸的是依桐，你的心里是有我這個人的。」
景瑟依在裴長庚的肩頭，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的淚水滴落在裴長庚的肩頭，像是一股股灼熱的火粒，燙的裴長庚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緊緊的摟著眼前的人。
或許是因為前世太擅長隱忍了，景瑟即使哭了出來，也是沒有太多的動靜，只能默默的流淚。
其實此時的裴長庚更希望景瑟能大哭一場，最好能哭出聲來。
前世的她過的太辛苦，而自己遇見她的時候也太晚。
他還記得自己在白府見到景瑟的時候，腦海的影子和眼前的婦人逐漸相疊。
那時的景瑟眼下已經沒了那顆淚痣，而且因為大雨的關系，沒有察覺到遠處的他。
她捂著右邊的面頰，皺著眉頭。
聞小月站在她的身側，問她，「太太，你的臉又疼了嗎？」
「大人也真是狠心，他怎麼能為了去了你臉上的痣，用那些藥呢？他難道不知道，這些藥的後遺癥，會讓你在陰雨天疼痛不已嗎？」
「不疼。」景瑟的聲音很低，「表哥不喜歡，就不要吧。」
聞小月說，「太太，你是真的喜歡大人嗎？又或者是為了報恩，才會如此委屈自己。」
那時坐在亭子下的景瑟，即使用足了力氣想讓自己的臉色好看一些，卻依舊控制不住右眼里的淚水。她實在太疼了，可聲音還是那麼溫柔，「這世上哪有什麼委屈不委屈，只有願意和不願意。」
裴長庚看的出來，那時的景瑟心里的確是有白睢的，為了讓白睢高興又是去了痣又是學習琴瑟。她擅長的山水畫，卻因為白睢的不喜，再也沒動過。
可景瑟喜歡白睢，無非是因為白睢‘救’了景家。
裴長庚那時想著是否要幫白睢隱瞞一切，讓景瑟就這樣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的時候，聰慧的她即使被困在內宅，卻也逐漸的查出了當年的真相。
再一次見到景瑟的時候，她穿著朱紅色的繡著牡丹的長裙，站著人群里格外的引人注意。
私下不少夫人和太太們都對她指指點點，還有人說她是個狠心的女子，能弒殺自己的丈夫。可是誰也沒有證據，說陷害白睢的事情是景瑟做的，而定燕帝因為年紀愈發大了，總是喜歡和景瑟說話，對景瑟極其的信任。
他難以想象，眼前這個似驕陽的女子，就是當年在花叢里迷路的人。
「傻子。」她在御花園的深處遇見了裴長庚，「我不值得，而且你該醒醒了。」
裴長庚在知道了許多事情後，心里早已經塞滿了這個人，又怎麼可能從她的身上徹底的清醒呢？
世人皆說她性子古怪、薄情，可是她對他又是百般退讓，不願意和他有太多的來往，像是恨不得撇清和他的一切。明明只要她點頭，他就願意娶她回來。
後來，諸謹私下和他說，「衛國夫人說她是爛泥的魚蝦，誰沾上就會帶著晦氣。她克死了母親，又讓景家家破人亡，更是害死了丈夫。」
「她說，她配不上你。」
這些話，是諸謹在聞小月那里得知的。
或許是人將死，其言也善。
聞小月在臨死前，曾和諸謹見了一面。
「若是良國公真的喜歡我家夫人，就讓我家夫人一個人過吧。」聞小月說，「她太累了。」
已經累的沒有力氣再去接受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
那時候的裴長庚其實不想死心，可是他沒有別的辦法，他不願意讓景瑟過的那麼累。所以，他選擇了退了很多步，願意在身後一直守護著她。
他曾听父親說，感情其實有很多種表達的方式，守護也是一種。
長久的守護，便是表白。
他就這麼一直守著她，即使她不願意見自己，也會想辦法送一些東西去她的身邊，即使知道她衣食無憂，卻依舊擔心她貪吃甜食夜里會牙疼。
他開始研究菜肴，想著做一些其他的膳食，吸引她的注意力。
期間，也有人往他身邊送過女人。
可是感情這個東西，是有先來後到的。他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容納下一個人，也不願意再去接受另一個人。
所以到了最後陸遜還嘲笑他，是他這麼簡樸，該練童子功。
裴長庚卻不介意，只是覺得自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若一定要說遺憾，就是不能陪她走到最後，他的身子太差，沒能多熬幾年。
「別哭了。」裴長庚的聲音里帶了幾分顫抖，「你瞧，我不是還在嗎？」
他抬手拍了拍景瑟的背，像是安撫孩子一樣，「抱歉，我這麼一直瞞著你。」
「我從前也不敢確定你和我一樣，都是重活一生的人。」裴長庚的聲音溫柔的像是要滴出水來，「後來陸遜大夫和我說了那些話後，我才開始懷疑你已經回來了。可我又有自己的小私心……」
裴長庚低下頭把景瑟的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像是世上最虔誠的信徒，「我想听你說，你要我。」
他的一句話，讓景瑟想起了在自己在桂花樓里和裴長庚說過的話。
其實這些言語，在前世午夜夢回的時候，她在夢中已經說過了無數次。
人真的很可怕，要等到真的失去的時候，才明白失去的東西有多麼的重要。
夢中，裴長庚拿著小鋤頭站在地里，笑著和她說今年的小菜很鮮女敕，晚上給她送一些過去。又叮囑她天氣冷了，應該少用性寒的食物……
她就站著哪里喊他的名字，說你娶我好不好？
可惜那只是夢，即使她喊破了喉嚨，站在遠處的人卻依舊沒有听見。
那時的她很累，累的只有力氣去回憶他們從前的事情。
「二哥哥。」景瑟任由裴長庚的動作，聲音堅定的道，「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她說，「以我之名，冠你之姓。」
裴長庚聞言，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少女。
她生的真的很好，即使兩世為人，他也從未見過如此合自己心意的人。無論是言談，還是小動作，甚至是和他撒嬌時候的樣子，每一個他都很喜歡……
從前的裴長庚一直都覺得上天不公，可在此時他卻很感謝上蒼。
經年執念，終在這一刻等到了成全。
「以你之名，冠我之姓。」裴長庚再一次摟住眼前的少女，「景依桐，我很開心，我從未這樣開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