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的十二月,即使陽光燦爛也壓不住寒氣鑽骨。
長沙府的街道上,出門的人日見稀少透著冷清,但武平軍節度使彭的府門前卻是車水馬龍,不住的有馬匹車輛載帶著官員來此。
「各位大人,真是不巧,我家大人前日受了風寒,臥床休憩,真不能見客啊!」
彭府院門外,五六個門子面對不斷遞送到面前的門刺只能頻頻作揖,躬身致歉。可是門口前來拜訪的一眾官員們不依不饒地聚在此地,他們有得喊著要熱水,有得抱著暖爐喊燒炭,不管怎麼鬧騰,就是沒有一個肯離開。
府內花廳里,炭盆里炭火燒得正紅。
彭手持花剪慢條斯理地修剪著一株綠松盆栽,對于前院不時傳來的幾聲激烈喧嘩充耳不聞。
管家彭壽手里捏著兩張紙來到彭的身旁。
「老爺,人都已經安排好了。」
「嗯」彭應了一聲,細細地修剪著松頂的雲團︰「叫他們盯仔細點,有個風吹草動的,立刻報我。」
「是。」彭壽應聲將手里的兩張紙往前一送︰「老爺,這是今早前來的官員名錄。」
彭直起身子放下了花剪,抓起帕子拭手時掃了一眼那兩張紙︰「嗯,來的不少嘛!那左相那邊……」
「老爺,左相可比您絕!」彭壽苦笑道︰「您說自己得了風寒,他說自己得了眼疾,說是不能見光,不能視物,需蒙眼月余才行。官員們一看那邊得不到信兒,就只能扎您這兒了。」
「月余?」彭的眉蹙起,口中輕喃︰「這是放棄了?」
此時一名小廝出現在花廳外,彭壽見狀立刻走了過去,再折回來時,輕聲道︰「老爺,大小姐已回來了,正趕去夫人處行禮。」
「哦?」彭臉上立時有了一絲笑意︰「她這次可立功了。」說完彭走出了花廳往夫人的燕寢而去。
「娘,女兒一收到信就立刻往回趕。「一身騎裝的彭嵐行禮完畢就來到母親徐氏的身邊︰「父親大人真的回來了?」
「新王繼位,各地節度使都得回來授信,你爹可是武平軍節度使,檢校太保,堂堂開國候,他要是不回來,陛下怕是飯都吃不下的。」
徐氏一臉春風得意,顯然彭家這份榮耀是她的脊梁。
彭嵐聞言撲進了母親懷中,狀似撒嬌卻低聲詢問︰「娘,那祈王失蹤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氏本是喜笑顏開,聞言愕然地看著女兒︰「你……你怎麼這麼問?不是你……」
她話還沒說完,屋外就傳來下人的聲音,繼而門簾挑開,彭走了進來。
彭嵐趕忙從母親懷里撤出,規規矩矩地欠身行禮︰「嵐兒見過父親大人。」
「起來!」彭笑盈盈地親手扶了她︰「你這次事情辦得不錯!」
彭說完人就往徐氏身邊去︰「說說吧!祈王是個什麼打算?」
徐氏聞言眼里閃過一絲不安,彭嵐則是手指緊扣︰「嵐兒……不知。」
彭立時轉身看向彭嵐,臉上的笑容僵住︰「不知?什麼意思?」
彭嵐低著頭,聲音透著無奈︰「嵐兒還不曾與祈王相談……」
彭笑容消失,兩步沖到彭嵐面前雙手抓了她的肩頭︰「你的意思是祈王失蹤根本不是你安排的?」
彭嵐咬唇點頭。
彭冷笑了一聲︰「你太讓我失望了!」
彭走了,帶著不悅與怒火,他一離開徐氏立刻來到彭嵐身邊拉住了女兒的手。
「這是怎麼回事?嵐兒,你不是找祈王和他……」
彭嵐抬頭看著母親,她的眼淚在眼眶里直轉悠︰「娘,祈王他根本就不肯見我,我如何去和他說?又如何知道他怎麼想?」
「什麼?他不見你?」徐氏的臉色驟然難看起來。
彭嵐的淚滑落︰「先王崩後,他閉門謝客誰都不見,別說是我了,就是潘約都入不了府門,後來詔書到了,我不顧儀態翻牆入府想和他商討,哪知道,他已帶著儀仗隊出行了……」
徐氏此時身子一晃,人就往後仰,彭嵐嚇得連忙抱住她,身後的貼身丫鬟胭脂見狀立刻往外跑︰「我去請郎中!」
「站住!」彭嵐瞪了一眼胭脂︰「你怕她們不知嗎?過來幫忙。」
胭脂一頓,立刻上前幫忙撐住了徐氏的身體,彭嵐又是給徐氏搓手又是掐她的人中︰「娘!你醒醒,你快醒醒。」
徐氏睫毛抖了抖,睜開眼,那眼中是實實在在的苦悶與絕望。
「夫人醒了!」胭脂臉有喜色,彭嵐卻「撲通」一聲跪了地︰「娘,嵐兒不孝惹您生氣,但此事並非沒有轉機,女兒必然會想法子解決的。」
「你拿什麼解決?」徐氏一把推開了胭脂,站直了看著跪地的女兒︰「你失去的可是你爹的信任,我們娘倆兒……完了!」
……
慕君吾腳步遲緩的在院中向前走,他滿腦子都是花柔告訴她的那些。
帶毒體?
僵化,昏厥,我每次發病都的確是這樣,但這就能證明我是什麼帶毒體嗎?
慕君吾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他自十歲首次出現這樣的癥狀後,就隔三差五的發病,每次發病都會四肢逐漸失力,意識漸漸模糊乃至昏厥,那昏厥的時辰短則三兩,長則過十。
宮中為他這病,請來不少聖醫能手,也用上各種珍貴藥材,然而根本無法讓他遠離這詭異之癥。
直到十三歲那年,伏太醫終于配出了一種丸藥,他病發時吞下,只會失力一個時辰便會好轉,且這一個時辰內他不再昏迷與失去意識。
于是這些年,他靠這丸藥來維持自己這具病軀,控制宿疾,而現在花柔居然跑出來說他是什麼帶毒體,說他發病是因為體內毒素超出他所能承受的,這個就……
她告訴我這些,到底是真的,還是試探?又或者……
「哎,慕師弟!快幫我個忙!」
身後傳來叫喊聲打斷了慕君吾的猜疑,他回頭看到是長生在喊他。
此刻長生正雙手用力地扯開弩內匣機,臉部更因為用力而漲紅著︰「快來!我手不空,你快幫我拿出里面的針。」
慕君吾見是他,上前伸出了手。
「哎,小心點,拿末端,針頭淬了毒。」
慕君吾眼皮向上一挑,伸手將里面的毒針一根根往外拿。
數十根針取出放在一邊的石台上後,他看向長生︰「可以了嗎?」
「當然,謝謝慕師弟。」松開匣機的長生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動手又去拆匣機里面的部件,慕君吾則默默地轉身離開,但他手中卻捏著一根毒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