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她」聶意寒別開眼將話題轉開來,不往她的手臂上看。
他怕自己越看,越恨自己無能,越覺無力。
「我已經給她寫了信。」池淨道,有一下沒一下地喝著酒,山風吹來,吹得她的臉有些紅,眼也有些紅。
「嗯。」聶意寒應道,又問︰「淨兒,那個是你的心上人?」
應該是他了吧?那個淨兒心心念念著的,一心想把軟甲帶回來給他的那名男子?
那男子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淨兒,就連現在,淨兒過來找自己喝酒,那個人雖然沒有阻止,但也不遠不近地守在附近。
像是怕她被任何人傷害。
「不是。」池淨否認道,有些無奈地看著不遠處那個翩翩公子,「那是我大師兄。」
是不是她的心上人又怎麼樣呢?如今的他,一心只想要報仇報娘的仇,青龍白虎的仇,朱雀玄武的仇。他的心里只剩下仇恨,再也裝不下其他。
聶意寒來到朱雀玄武墳前,「朱雀,玄武,她來了。」
你們一直想見卻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正式見上一面的池姑娘來了,如今就站在你們的面前。喏,你們自己看。她個子不高不矮,臉受過傷,平時都會蒙上面紗出門的,但今天為了見你們,她把面紗摘下了。
深感榮幸吧?
池淨給二人墳上倒了些酒,沒有別的廢話,她沙啞地開口道︰「我會替你們報仇的。」
「他們的仇我來報。」聶意寒道,這與淨兒無關,不需要她插手。何況,他也不認為淨兒會是那兩個人的對手。
他已經失去太多,不想連最後一點陽光也失去了。
「聶大哥,為什麼進皇宮?」池淨沒有理會他那句話,喝了口酒,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聶意寒默然。
「聶大哥,我听清風說,你進宮是為了刺殺皇帝。」池淨看著他又道,像看穿了他的心思。
「嗯」聶意寒喉間一緊,他帶了那麼多人進去,能出來的卻寥寥無幾。什麼江湖第一羅剎樓,竟也不過如此。
原來遇上真正的強手時,羅剎樓算什麼?他聶意寒算什麼?
「這不是你的錯,聶大哥。那虛通的陣法十分厲害,能困住你們,我毫不意外。」池淨道,用肯定的語氣道︰「你是不是還想再潛進去再殺他們一回?」
聶意寒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聶大哥,加入我們吧。」池淨直言道,將自己加入了萬晟的軍隊的事情說了出來
「可是」那樣太慢,太慢了!他等不及,等不及!他恨不得立馬就能將虛通誠通與那狗皇帝全殺了!「我等不了那麼久!」
池淨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放至一邊的山石上,繼續盤腿坐下喝著酒。聶意寒坐在她的對面,毫不在意地上泥土的髒,背靠著朱雀的碑石。
酒將初冬的寒氣退散,她渾身暖和起來。「聶大哥,你殺不了虛通。」
虛通竊取了不少人的陽壽,還喝了幾天她的血,吃了她的肉,本來就深不可測的內力如今應該更是上了一層樓。雖然不知道他為何總是盡量不動手,但他還會布陣。
在北縣的時候她就中過他的造夢術,還有那個假老卦師的無夜幻陣,更別提他還有個會靠幾根頭發就能用法術誅殺人于無形中的幫手誠通。
會土遁術的趙童,暫時不知有何用的顧雨盼,再加上一個凌紫年的庇護。
羅剎樓此戰死傷慘重,若聶大哥再前去皇宮刺殺那人,只是螳臂當車,自投羅網罷了。
「白虎是四人里面話最多的。」聶意寒沒有接過她的話,他看向白虎的墳,嘴角輕揚。「前幾天他跑來問我是不是喜歡你,我說是的。」
這回輪到池淨說不出話來了。
「白虎說,喜歡就告訴你啊!不要害怕被拒絕,因為就算被拒絕,也是會繼續喜歡的啊。」他知道琉璃拒絕了白虎,也知道白虎沒有看起來那麼灑月兌。
「他說,起碼先表明了心跡,讓自己死而無憾也好。」
「可是這家伙,明明自己是帶著遺憾走的。」
「我知道他的遺願一定是來生不再當殺手。」
「沒有人喜歡殺人。」
聶意寒便用那淡然的,沒有起伏的聲音聊起他樓里的同伴們來。他一件一件地數著,生氣的,快樂的,甚至好些他都以為已經忘個一干二淨的小事情,此時卻如此清晰地躍上心頭來。
池淨靜靜地听著,時而喝一口酒。
「雖然他們四個臭小子不敢在我面前說,但我知道他們都在背地里罵我摳門精」
「一群不知足的家伙,我樓里其實替他們四個存了好大一筆銀子,給他們娶妻用的」
「那時候吧,看著白虎被那些蜜蜂叮了滿頭包,青龍卻嫌那些蜂蜜不夠甜,還真的挺好笑的,哈哈哈。」
聶意寒想到有趣處,低低地笑出了聲。
笑著笑著,他迅速地別過了頭,曲起膝,將臉捂起來,埋進雙膝中。
這是一個悲傷的姿勢。池淨假裝沒有看到他眼里已經溢出來的眼淚,又往地上倒了些酒。
她覺得,他們四人肯定也知道他們樓主的好,不然青龍不會在最後彌留之際,真正放心不下的也是聶大哥。
他之所以留下這樣的遺言,就是怕聶大哥會一時沖動再去送死吧?所以讓她來勸勸他。
慢慢地,兩壇酒都喝完了,二人卻無醉意。笑也笑過了,哭也哭過了,懷念過了,該站起來了,該接著往前走了。
池淨站起身,執著地望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我只剩下這條路可走了是不?」羅剎樓元氣大傷,剩下的人雖然仍願意跟著他,但他已經失去了鎮樓的四大高手,生意必定一落千丈。
他現在只有兩條路走,第一,遣散羅剎樓,與虛通誠通凌紫年同歸于盡。當然,更多的可能性會是他去送死。
第二條路,帶上余下的人加入池淨的隊伍,幫她培養細作,助她奪下這江山。
聶意寒眼楮微紅,也站了起來,與池淨並肩看那四座冰冷的墓碑。「你們這些家伙啊,一直都這樣,就知道扔下爛攤子讓我來收拾。」
「聶大哥」池淨眼一紅。聶大哥終究還是答應了。
「我有一個條件。」聶意寒沒有看她,盯著眼前的墓碑,一字一句地道︰「我要親手殺掉凌紫年」
「好。」池淨應著,想了想,又搶先道︰「虛通留給我。」
聶意寒不贊同地看向她,她揚了揚受傷的手臂,苦笑。「你總得讓我也報報仇。」
「嗯。」語氣中的憐惜無法掩飾,為了怕她又跟他搶仇人,他很快道︰「趙童是我的。」
「那誠通就是我的了。」池淨不遑多讓道,一人殺兩個,剛剛好,公平。
片刻,二人皆噗嗤一聲,相視而笑。
身後。
風輕,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