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趙家人心中是何等焦急欲見蘇桐，第二天到底沒見著人。
此事上頭，崔佑與蘇桐的意見尤其一致，不能讓趙家人以為他們千里迢迢來秦州就是為了嫁進趙家。
本來，隴西之行原就在崔佑的計劃中。
幾年前，他就有這個打算了，只是一直未能成行。而對于蘇桐而言，跟著三舅舅主要是因為與三舅舅的感情最好，又適逢隨他學畫。二者嘛，她確實想到他生活的地方來感受一下，以便加深了解。
當然，嫁娶一事，她根本還沒考慮過。
她對他……經歷過與謝 的從恩愛到別離，許多時候她都能看得比較淡。
不過這日，趙恂在他們這盤桓到夜深才回去。待他走後，崔佑正色問道︰「念念，你心里頭究竟是如何想的？依我之見，四郎對你果是一片真心……」
蘇桐一手支頤，一手胡亂在案幾上比劃，頓了頓才道︰「舅舅，我亦不甚清楚。
當年，庭初待我之情天地可鑒，為我不惜性命，為我忤逆尊長，為我……然而，到頭來……終究是有緣無分。
四郎今日對我，不遜于庭初。
但是，但我現在就想跟著舅舅走遍萬里河山，看遍天下風景，若能將途中所見所聞盡皆作于紙上，自然是極好的。旁的，我懶怠多作思量。」她顯然是在逃避。
或許她對趙恂有情，可是還遠未到能使她下定決心與他共度一生的地步。
崔佑理解她的顧慮，只好道︰「那明兒咱們先到附近走走，瞧瞧隴西一帶的風土人情。」
不去趙家拜訪，略顯得怠慢了些，不過兩家非親非故的，他們該以什麼身份上門委實是個問題……
午後，趙恂抽空前來卻得知蘇桐出去了，略吃了一驚，忙照著指點去找尋。好在他對秦州城極熟，沒一會兒就找到人了，發現蘇桐正在一個賣草編野物的攤上細細打量。
玉色斗篷滾狐狸毛瓖邊，白玉簪子，白玉滴珠耳墜……她的氣質清雅絕倫，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
稀薄的陽光落在她微笑的臉上，照得幾近透明，唯有紅唇鮮女敕欲滴。
趙恂察覺附近有幾道目光都落在蘇桐身上，很有些悶悶不樂，快步走到她側面問道︰
「你出來逛，怎得不叫我，好歹也能給你做個向導。」
蘇桐見是他，笑容愈加燦爛︰「不是有柏茂柏盛嗎？何況我是與舅舅一同出來的，他在前面一家鋪子里呢。」
「外頭冷，戴上風帽……」他說著，自己動手給她把斗篷的風帽戴好，成功擋住了大半張臉。
嗯，還是這樣安心。
「我覺著還好啊。」蘇桐詫異道。
明明是午後，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時候，又有太陽，哪里冷到這份上了？
趙恂認真編了個理由出來︰「你沒來過隴西，不知道這里的氣候頗為怪異，這會子不覺得冷，回去極有可能傷風。還是小心些好，免得真有不適我跟著心疼。」
蘇桐斜眸睨了他一眼，嘴角噙笑，只不搭理他。
「喜歡這個嗎？都包起來吧……」他話音未落，卻有一急促的馬蹄聲在幾步開外猛地停下。
兩人忙回身望過去。
是一身穿士卒衣服的年輕小伙子，翻身下馬後朝這邊疾走。
趙恂一眼認出了他，面露狐疑︰「出了何事？」這個小卒是他父親跟前很受器重之人，一貫作戰勇猛，偏又心思細膩。平日不是什麼要緊事，趙將軍不會打發他出來，是以趙恂才奇怪。
「將軍，寧遠和岷州同時有西戎人出沒，而且劫掠了好幾個村子，大帥請你即刻回營議事。」
自打西戎人被趙恂打怕以後，便不大敢接近秦州附近。
這是近幾月來的第一次。
「你快去吧，我也馬上就回去了。」蘇桐不免焦慮起來。
趙恂握了握她的手，柔聲安慰道︰「別怕，有我在呢，不會有事的……那我先過去一下，有消息會命他們盡快給你送來，你安心在家等我。」
他不希望她跟著憂心忡忡，越是無知越是容易害怕，是以他不會隱瞞她有關戰場上的事。
「嗯，小心點。」她暗暗感動于他的細心。
等趙恂離去，蘇桐找到崔佑，兩人也沒心思繼續轉下去，匆匆回家。
等了幾個時辰，眾人都快安歇之時，終于有人傳來了趙恂的話。
真正使得趙元帥著急的，不是什麼西戎人的劫掠，而是朝廷的昏庸無能。邸報傳來，吳王反軍在南方勢如破竹，幾乎攻下了湖湘一多半城池，佔據的地盤越來越大。
而且，據說吳王已有稱帝的念頭。
朝中大急，欲發兵平亂，又擔心京城防務空虛。也不知是哪一方先提出來的，北狄人居然願意趕赴汴京，保衛大江的都城……
一國之都，交到一個幾月前還在大打出手的敵對國手中，實在荒謬至極。
偏偏竟有人說服了太後，道北狄人自打與大江議和後，秋毫未犯，甚至幫助大江平定內亂。而且他們在真定，在邢台都很守規矩，
並未打攪到當地百姓的生活與衙門的正常運轉。
請他們衛戍京師，等京城大軍誅滅叛黨後再回來接替，多與北狄人錢帛相謝，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麼荒唐的主意，竟被朝廷采納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趙元帥一得此信，即知大事不好。
可惜秦州離汴京數千里之遙，算時間，北狄人應該快入京了，一切都晚了。
大江，已經淪為北狄人手中的玩物，他想要馬上就能拿去。
相比趙元帥的震驚憤怒，趙恂表現得冷靜多了。前世，他已經歷過這相似的局面，今生，他以為一切都變了，想不到所有的事都沿著既定的軌道走下去。
大江，早晚得完，時間問題罷了。
相較前世稍好的一點是，暫時，朝廷沒有放開對西戎人的戒心。不然，隴西數萬士兵，上百萬百姓，死得才叫一個冤呢。
那幅畫面，時隔幾十年，他也不願去回想，幾乎是噩夢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