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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過往

汴河穿城而過,河兩岸商家林立,人流擁擠,霎是熱鬧。

從吳宅回蘇家的路上,必得過汴河,最便宜的自然是走承平橋。承平橋已有兩百年歷史,是大江定都汴京時修建的,寬約五丈,長約二十丈有余。

馬車行到承平橋上,忽然停了下來。

韻姜是受過驚嚇的人,忙慌地抱住蘇桐。

蘇桐拍拍她的手,莞爾笑道︰「傻丫頭,你听外頭貨賣還價之聲不絕,想必不會有何危險之事,興許是路被堵住了。」

呃……韻姜不由羞慚得滿面通紅,雙手趕緊捂住臉。

信哥揭起簾子一角,樂呵呵道︰「三娘,是趙小將軍在外頭,說是有要緊話與三娘說呢。」

趙小將軍那是誰,是真正的大英雄,信哥自然不會對他有絲毫防備,相反眼里滿是欽佩崇敬之色。

連韻姜都跟著帶了笑。

蘇桐卻是面色一沉,沒好氣得說道︰「我與他並無話說,而且這里人來人往的,不是說話的地方。」

話音剛落,車簾被拉高了些,出現在眼前的是趙恂好整以暇的笑臉︰「三娘的意思是要尋個清淨地方嗎?那咱們去城外,那里人少……」

蘇桐不知這人何故糾纏上了自己,十分不悅。

欲待直接回家不搭理他,又怕他跟去家中,叫父親誤會。只好一面起身準備下車,一面滿臉的不樂意︰「不必,你有什麼事,咱們就在橋上快點說完吧。」

他們的馬車停在橋上,難免堵住了路,後頭早有人喊話過來。

趙恂手一伸,蘇桐已被他拉下車,穩穩落在地上。他又回身吩咐信哥先駕車下橋,到下邊找個人少的巷子等他們。

承平橋附近本是汴京最繁華的地方,人來車往皆是要從橋上過的。一時間,人群挨挨擠擠,推推囔囔,蘇桐不慣這等場面,有些手足無措。

趙恂握住她玉腕,把她帶到橋右側邊上。

蘇桐欲要掙月兌他的手,誰知他抓得甚緊,嘴角噙著笑︰「人太多,被撞到了不是玩的,跟我走。」

「你找我究竟何事?你前兒去我家,不是為了致謝,分明是有別的事對嗎?」蘇桐挨著橋邊走,另一邊被他牢牢護住。

趙恂轉頭盯著她的眼楮,似要望到她的心里去,半晌不言語,只是嘆息。

蘇桐越發疑惑不解。

兩人勉強下了橋,趙恂帶她沿著小路往河邊行去,河畔綠草如茵,楊柳依依,景色極美。晚霞或紅或橘,如錦緞般橫鋪于天邊,絢麗多姿。

河面上,或大或小的船只斷斷續續,不曾停歇。

蘇桐只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又偏偏一點都想不起來。她抬頭看向趙恂,卻見他正呆呆看著自己,眼里的是悲痛、難過、憂傷、無奈……她分不清辨不明。

剎那間,心里好似有什麼東西化了,絲絲痛楚彌漫開來,淡淡的若有若無。

「你可曾記起我?」他的聲音低低的,仿佛耳語,帶著歷經滄桑後沉澱下來的穩重。

蘇桐猛然想起初次見面,他也曾問過類似的話。

他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從前認識他……失憶後把他忘了?可那時自己尚年幼,即便記得又有什麼用,左右不過是孩提時代的小事。

她緩緩搖頭,耳畔的明珠熠熠生輝,灼痛他的眼。

趙恂很想用手輕輕描畫她的眉,她的唇,她的雙眼,她的下巴。可他不敢,蘇桐那麼烈性,定會怒而離開再不肯見他。

「戰場上,刀劍無眼,受傷是家常便飯。每每想放棄之時,就記得你哭著問我,什麼時候才能天下太平?你全都不記得了嗎?」

他的一字一句,重重敲打在她心上。

蘇桐怔怔得,仔細揣摩這句話里的意思。

她為什麼要哭著問他,他們真的認識嗎?那是她幾歲的時候……她不記得落水之前的事,醒來後也沒怎麼問過祖母……祖母沒了,還有誰能給她答案?

趙恂明白蘇桐一定會誤會,誤會他說得一切發生在她失憶之前,其實那些都是上輩子的事。

可他就是要她誤會。

要讓她覺得,自己是因為她才去不惜性命上陣殺敵的,要讓她以為自己曾深深信任過他,以為他們的關系特別親近。

他知道這樣很卑鄙,可是沒有辦法,他們之間注定聚少離多。他不能像他們一樣,時時能伴她左右,用時間來消磨她對他的愛,用溫情來牢牢鎖住她。

他甚至來不及讓蘇桐有機會了解他。

他若不用點手段,他們注定是不相干的人,就此錯過。相較起來,反而是上一世他的機會更多些……

他唯一的方法是編造一個屬于他們的過往,讓她無論何時何地,都會記起他說過的話,記得有他這麼個人,想起他的默默等待和守護。

他不信,她還能心安理得與旁人在一起。

好在蘇桐自小生活在錢塘,蘇父出仕後,只有她跟著祖母住在祖宅。蘇家長房、三房另有宅邸,並不住一起。那時候的韻姜不過是個小丫頭,非蘇桐心月復,于她的事了解不多,陸媼更是她祖母的左膀右臂。

所以,眼下蘇桐身邊,無一人真正清楚她年少之事。

他們之間有那樣一個完美的開頭,她對他還能無動于衷嗎?

蘇桐確實心中混亂一片,一想,好像確實發生過趙恂所說的事,又一想,她的記憶里根本沒有他的一點點影蹤。

「你在秦州,我在錢塘,咱們如何認識?」迷亂中,她理出了她的第一個疑問。

「幼年時,家父曾把我送去起點書院進學。不過為了不引人注意,給我改了名兒。你那時常跟著去書院玩,沒兩次就認識了,總愛跟在後頭喚我從安哥哥。」他的表情極其認真,口吻特別真摯。

蘇桐還是有點懷疑︰「秦州並非沒有書院,再者,汴京書院眾多,趙將軍何必把你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讀書,你那時才多大。」

趙恂早提前準備好了一套說辭︰「趙家的子弟,注定一生都要在戰場上度過……不從小鍛煉、打磨,養成個紈褲子弟怎麼辦,不是把自己的性命輕易交出去嗎?」

「那我們如何相識的?」他說得一切合情合理,蘇桐幾乎有點相信了。

「我除了要在書院讀書,父親私下還給我請了個騎射師傅。那次我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受了傷……你見我額頭有傷,第二日居然帶了藥到書院贈我。」他的臉上帶著追憶,笑容尤其溫暖。

一切似乎合情合理。

按說,趙恂沒有理由編個故事出來騙她,這于他又有什麼好處呢。而且,他為國為民不惜性命……不該是那樣的人。

蘇桐心里已有幾分傾向他了。

「你或許已忘了,那年冬天,特別的冷,連江南都有不少餓死凍死的人。北狄大舉入侵,西戎大兵壓境……我要回秦州去了。」趙恂不知不覺已握住蘇桐雙手,口里低低述道︰「你曾許諾,待天下太平那日,就嫁我為妻。

結果,我在邊疆,在戰場上等來了你許嫁他人的消息……我心痛得幾近崩潰,後來胸口中箭,昏迷了整整十數日。」他拉著蘇桐的手,覆在自己胸口受傷的部位。

這句話,蘇桐的確說過,但不同的是她趁他遠在千里之外時一走了之。

她的心總是那麼狠,對他尤其狠,她將她所有的心軟都留給了那人,余下他們倆的只有狠心絕情。

怎麼可能?

蘇桐右手微顫,震驚不已,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抽回手問道︰「我那時才多大,如何會說出那種話,你莫要誆我!」

她八歲那年秋天入京,第二年春就落水失憶了,他們即使相識,也是在她八歲之前。

才是個孩子而已,怎麼可能對個少年說出要嫁他的話?想想,她都覺得那不像自己為人,除非她失憶前後性格變化巨大。

祖母有次與她閑聊時提過,她小時候不愛說話,比同齡孩子成熟許多……

「你不信我?」趙恂面上是痛苦萬分的神色,整個人陷入在回憶里一般痴迷,「霍將軍曾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我願效仿于他,是以你才……」

「……這個……是真的嗎?」蘇桐實在是對那時的自己不知說什麼好了,幾歲的年紀,居然隨隨便便就把自己許了出去。

趙恂鄭重的點點頭。

「那……童言童語,你千萬不要當真。是我不好,不該胡言亂語的,你……你不要放在心上。」蘇桐幾乎要哭了,她當時都做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霞光映照在她身上,給她覆上一層朦朧的光暈,美好得好似不在人間。

晚風吹拂她的碎發,她的一顰一笑,都在挑動他的心弦,兩世為人,他仍是為她情難自禁。

「你讓我不要當真?」他頗為激動的模樣,「我怎麼可能不當真……我以為只要我將西戎人全部消滅,就能娶到你。你知道嘛,每每夜深人靜之時,想到遙遠的江南有個人在等我,便覺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不怕死,我又怕死,怕我死了你會傷心欲絕,你會另嫁他人。

可是我沒想到,你竟會徹底把我遺忘,會與他人一見鐘情……你這樣對我公平嗎?當我得知你與他恩愛有加的時候,我恨不得殺了他。可我不敢啊,我怕讓你心痛,怕你像小時候一樣哭得不能自已……」

他的聲音似繃緊的弦,每一字每一句皆帶著深深的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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