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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 從前待蘇桐之情,魏郡幾乎無人不風聞的。

是以,此番他們和離的事一傳出來即鬧得沸沸揚揚,人人道謝郎薄情寡義不可托付終身,贊蘇桐不愧是錢塘蘇氏女,有氣節有傲氣。

當然,傳言一日內席卷魏郡,背後自然有推手。

老夫人這次是真病了,臥床不起,任是哪個郎中來瞧了都是無濟于事。

她是心病。

「從前,我不欲你與她結親你日日和我鬧,好好的……怎能說和離就和離呢?姻親大事不可兒戲,你倆萬不可年輕氣犯糊涂啊。」她實在想不明白,她這個幼子極其死心眼,可不是那種朝秦暮楚之人。

外面那女子醉後失態是可能的,若說動了真心,連她都不相信。

一個婢女,焉能及得上蘇桐一星半點。

她往日里再不喜蘇桐,也不得不承認,家世、容貌、才情,蘇桐俱是一等一的。難道幼子放著牡丹不稀罕,瞧上了路邊雜草?

謝 低頭跪在地上,默默听老夫人嘮叨,好半晌才道︰「原是我做錯了,不怪她要和離。

不要孩子,對不起那人;留下孩子,對不起阿遙……總歸是我負了她,倒不如放她走。她若不離,整個蘇氏一族會為人恥笑抬不起頭來,眼下這般尚能保全些許顏面。」

無論是庶長子還是外室子,都是蘇家所不能容忍的。

謝 為蘇桐,真個是費盡心思了。即便和離,亦無損蘇桐一點名譽,也不會招致其娘家不喜,所有的不堪,他一個人擔了。

老夫人得知他夫妻二人真個準備和離後,已經兩日不思飲食了,面色黃黃的甚是可憐,人跟著老了些許。

「你只念著蘇家的聲名,倒把我們謝家的臉面扔到地上給人往腳底下踩嘛。這些日子,外頭人是怎麼說你的,怎麼議論我們謝家的,你沒听到嗎?」

謝家已經淪為魏郡的笑柄。

老夫人追悔莫及,那日她就不該無端挑事,倒激得蘇桐性子起來。

當日她原以為以蘇桐和幼子的情誼,最後蘇桐不得不認下那事。一旦她認下,再悄悄將人接進府里,半點不會傳到外面去。往後孩子生出來了,眾人頂多笑話幾句,沒幾日就忘到腦後了,誰還揪著不放不成?

哪兒料到蘇桐居然一口咬定要和離。

和離這麼大的事豈能瞞過他人,和離的緣由自然也一起被人翻了出來。

「你好生與她認個錯,得她原諒,此事便算過去了……」老夫人始終認為,只要自己兒子願意,蘇桐絕不會走。

可惜,她不會猜到,一切本是謝 的謀劃。

「母親不是一向不喜她嘛,如今離了不是更好。」謝 很是訝異其母的態度。

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得罵道︰「我再不喜她,也不會要你們和離啊!

你佷兒還小,謝家往後都得靠你,你若出仕少不了需要幾個親友故交提攜,而蘇家在朝里頗有權勢。再者她親舅舅家……將來可都是你的助力。

眼下為了此事和離,蘇家那頭保不準會在背後使手段對付你,你年輕輕的豈是他們的對手?何況鬧得人盡皆知的,誰肯再把女兒許你,豈不是兩頭落空?」

老夫人可不傻。

平日里她再瞧蘇桐不順眼,偶爾為難她一二都無妨,只要他們夫妻感情好,不怕蘇家不幫忙。但去了蘇家,她如今又去哪里尋個有權有勢的親家來提拔兒子?

謝 略微吃驚。

他一直以為自個娘想法簡單,不懂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哼,我好歹跟著你爹風風雨雨這麼多年,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不是白過了嘛。」老夫人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又接著勸道︰「快去好生勸解蘇氏一番,你若不去,便是不孝。」

謝 無奈,只得起身回悅秋堂。

院子里亂糟糟的,堆了不少箱籠,侍女們忙著打包行裝。

見他進來,眾人皆是一愣,還是韻姜回過神來上前一步攔道︰「三娘正在歇息,郎君有事否?」和離書都簽了,此事再無回旋余地,韻姜的態度很鮮明。

辜負了三娘,無論他從前有多少好處,眼下皆是不相干的人了。

「好個忠心護主的丫頭,有你跟在阿遙身邊……」謝 苦笑,有些話他已沒資格說了,只得改口道,「有些事尚要與三娘商議,勞煩通報一聲。」

蘇桐並未歇下,已是听到院里的動靜,不由走到紗窗下瞧他。

他穿著她曾親手與他做的月白緞袍,衣服似乎比前略寬松了點……眉目一如少年時清朗,唯有眼神帶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憂傷。

「進來吧。」熟悉的嗓音悠悠響起,似仲春時節的輕嘆。

春去春又回,人去不復見。

謝 心里閃過這句話,緩緩踱步入內,掀起蘇桐所在的東稍間的簾子。

覷眼望去,見她方沐浴過,面色紅潤嬌媚如桃花盛開,一頭濃密的烏發濕漉漉披在身後,襯得一雙杏眼又黑又亮,清如秋水,照人心魄。

每次與她對視,她的黑眸里總滿滿裝著他,再無其他,仿佛他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無論何等處境,謝 便覺心下暢快無比。

可惜,今時今日……謝 不敢再想下去,不然他怕自己會改變主意。

「先把頭發擦干,這麼冷的天兒,可別凍著了。」他的聲音是那般溫柔又繾綣,叫人無限迷戀其間。

蘇桐捏著畫軸的手緊了緊,輕輕吁氣︰「好。」

謝 熟練地拿起一旁的帕子,走到蘇桐身後,輕輕將頭發托起慢慢擦拭。未成婚時,每常遇到她,他都很想模一下她的青絲,後來心願得成,他最愛做的就是替她拭干頭發。

那種溫馨甜蜜又爛漫的味道,旁人不會懂。

只要與她靜靜坐著,便是極幸福的。

將來,不知是否有人如自己一般,為她畫眉,替她挽發……謝 拉回自己飄遠的思緒,以免心痛如割。

蘇桐垂眸不語。

冬日的午後,侍女在外間忙碌,他倆在屋里或說話或看書或取笑,這是從前最平常不過的畫面了。

這一次,會不會是最後一次?

庭初沒有過朝堂上的歷練,眼下又無其他助力可借,憑他一己之力,能報仇嗎?若是……他既然決定送自己遠離,必是清楚此行之凶險,只望他能安然渡過此劫。

「在看誰的畫呢?」他的氣息包裹著她。

「王摩詰的江干雪霽圖,去歲你與我尋來的……」蘇桐愛畫,他便千方百計尋名家名畫來討她歡顏。

短短數載時光,至生不能忘。

屋內是那般靜謐,靜得人以為時光倒流……謝 將腦中不切實際的幻想丟棄,輕輕述道︰「車馬皆備好了,我已買下他們,你日後放心用吧。此去大名雖不甚遠,也要處處當心,等開了春就回南去,你一人住在大名總歸不是法子。

大名知府許大人是三郎本家族叔,我已去信托他照應你。你若有事,可遣人去尋他……路上我讓簡勝帶人護送你,好嗎?」

謝家的人她不打算帶走,他正是用人的時候。而他考慮的是與她劃清界限,若是下人間糾纏不清,難免被人窺破一二。

蘇桐雙目微紅,一面點頭一面哽咽︰「嗯,從今往後,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她心里亂亂的,一時理不清頭緒,害怕、緊張、慌亂、憂心,各種滋味交纏心頭。

或許她這一走,他們就再無相見的日子了……而她不得不走,她留下只會拖累他,只因人人皆知她是他的軟肋。

謝 將她的頭發松松挽起,才在她身邊坐下,從袖內掏出一小小錦盒,打開卻是一疊契紙,有房契、地契,約佔了謝家四分之一的產業。

「我辜負了你,卻只能以這些身外之物彌補你。」他的目光牢牢鎖住她,似要把她徹底刻在心上。

蘇桐收下,紅唇輕啟︰「我懂。」

僅僅兩個字,叫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去擁住她。

「阿遙……」謝 的手略帶顫抖,卻溫柔如二月初發的柳絮,輕拂她面頰,「有些事……忘了吧。」別院里發生的事,他派人去查,可惜對方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她不希望她永遠活在那個陰影下,不得歡心。

蘇桐以為他是想讓她忘了他們之間的數載夫妻之情,不由將頭埋在他胸前。

她終是哭了。

自他痊愈,她幾乎沒為他哭過,他許諾會讓她永遠展顏……

淚水把他前襟打濕,滾燙如火,令他如在水火中煎熬。

整整小半個時辰後,她才雙眼紅腫地抬起頭來,對他展露出一如當年杏花微茫的笑︰「去吧,我會等你。」

她都知道。

知道他故意激她走,可她永遠不會知道,那根本不是最終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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