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听了眼前這老婦人的話後,慕容離亭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但他也清楚,他與這老婦人不過是萍水相逢。
人家願意接待他,願意坦露身份,甚至願意帶他上鳳凰台,于他而言已經算是意外之喜。
如果他再得寸進尺,未免就有些不識相了。
慕容離亭露出溫煦的笑容︰「如此便多謝了。」
翠羽笑著搖搖頭,把他帶到了客房中。
山里的冬夜寂靜中夾雜著一絲清冷。
慕容離亭輕輕攏了攏身上厚實的棉被,鼻端嗅到了一股干淨清爽的皂角清香。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思緒瞬間就被這好聞的味道帶回了很多年前。
母妃出身很普通,外祖父致仕前也只做到了正六品。
加之康家祖籍陳州,一應祖產都因為大宋立國而收不回來了,日子過得更是清苦。
外祖父性子要強,不肯時常接受女兒女婿的救濟,索性帶著一家大小搬離了京城,在一個小縣城里安了家。
小地方過日子相對容易,外祖父一家過得很是安逸快活。
他三歲那一年,母妃帶他回娘家住了一段時日。
因為年紀太小,那段時日發生的許多事情慕容離亭已經記不太清了。
但那夾雜著陽光味道的清爽干淨的皂角香卻深深留在了他的記憶中。
接下來的幾年他忙于學業,去外祖家小住的機會少之又少。
後來外祖母和外祖父相繼離世,他便再也沒有回去過。
身為大燕楚王世子,慕容離亭的生活雖不像其他王府世子那般奢靡,卻也是精致風雅的。
所用的衣物全都用最好的香料燻過,哪里還聞得出來皂角的清香。
而此刻再次被這干淨清爽的味道包圍,那已經模糊了的記憶竟突然深刻起來。
睡意朦朧中,他仿佛見到了外祖母那慈藹的笑容,听到了她那溫暖的聲音。
「亭哥兒乖,睡醒了外祖母給你做面條吃……」
「我的亭哥兒長得這麼好看,將來也不知哪家的小姑娘能配得上……」
不知不覺中,他已是淚流滿面。
他突然非常想念早已經被他送出故桃關的父母和親人們。
沒有了他們,偌大的楚王府也成了他晚上回去睡覺的地方,而不是記憶中溫暖的家。
大燕氣數已盡,即便拼盡余下幾十萬將士的性命,也不可能挽回頹勢。
他的父母親人已經安置妥當,可將士們的父母親人呢?
即便大燕僥幸度過此次危機,也會增加無數的孤兒寡母。
大燕的國庫早已經空了,他該拿什麼去撫恤她們?
更何況,這樣的僥幸根本不存在。
宋國兵強馬壯糧餉充足,軍隊不管是人數還是氣勢都能完全壓制燕軍。
這還只是軍事上的對比。
听聞司徒箜牽頭舉辦的拍賣會上,一共募集了數百萬銀子。
這些銀子,可以充做軍餉,還可以用于撫恤傷亡將士的親人。
更可以證明宋國的凝聚力,宋國的強大。
一邊眾志成城,一邊四散奔逃。
這樣的戰爭還沒有開始,其實就已經結束了。
不知是不是棉被太暖,皂角香氣太過舒服,心事重重的慕容離亭居然睡了一個安穩覺。
等他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
沒有那繁冗的的規矩攪擾,慕容離亭只覺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用過早飯後,他囑咐阿賓留在墨家村,自己則隨著翠羽出發前往鳳凰台。
慕容離亭的想法和三年多前的鳳凰兒一樣,都有些擔心翠羽。
年過七旬的老婦人他不是沒有接觸過。
能保證每日在花園里走動的都是少數,更別提還要登上那高高的鳳凰台。
可真的出發了,翠羽那利索的腳步讓慕容離亭一臉驚愕。
翠羽笑道︰「三年多前,也是在這個地方,司徒皇後臉上的表情和王爺如出一轍。」
慕容離亭听她提起鳳凰兒,嘴角彎了彎︰「三年前您的腳步一定比現在還要利索,她一個嬌養的貴女,自然是被你嚇到了。」
翠羽道︰「司徒皇後是天底下最嬌柔的女子,內心卻比任何人都強大。
這一點,想來王爺應該比誰都清楚。」
見她面上滿滿都是驕傲,慕容離亭越發驚愕。
這老婦人是昭惠太子女兒的侍女,司徒箜再優秀出眾,也和她沒有半點關系。
可她臉上的驕傲卻根本不似作假,的確是在為司徒箜感到驕傲。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慕容離亭百思不得其解。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那花林附近。
此時正值嚴冬,花林不似三年多前那樣花團錦簇。
除了一大片含苞待放的梅花,其他花樹全是枯枝敗葉。
慕容離亭對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均有涉獵。
雖然談不上精通,但一眼便能看出這花林有蹊蹺。
※※※※
老婦人自然就是翠羽。
她活到七十多歲,在皇宮伺候鳳凰兒近十年,又在這墨家村住了五十多年。
所以她這輩子其實並沒有見過幾個外人,更談不上有多麼豐富的閱人經驗。
貴人她只見過一種,全都是姓慕容的。
所以慕容離亭一出現在她面前,那熟悉的味道告訴她,慕容家的人來了。
翠羽的眉梢眼角全是怒意。
太子殿下當年說過,就連燕帝都輸不允許踏入鳳凰台半步。
眼前這年輕人尋到這里的目的何在?
慕容離亭並不打算隱瞞身份,他淺笑道︰「楚王府世子慕容離亭。」
這下輪到老者吃驚了。
「攝政王?」他直接道破了慕容離亭的身份。
老者,也就是翠羽的丈夫齊老爹,雖然也和妻子一樣在這里隱居,他卻是經常出去的。
所以一听慕容離亭自報姓名,立刻就反應過來他是大燕如今的攝政王。
見這一對老夫婦沒有半分想要給自己行禮的意思,慕容離亭暗暗稱奇。
倒不是他非得在乎這個,而是生平第一次遇到這般視身份地位如無物的人,不免有些詫異。
听聞這年輕人是楚王世子,翠羽的臉色倒是稍微好看了些許。
畢竟楚王是太子殿下一手扶持起來的,和從前那些欺負過公主殿下的人不一樣。
而且,這些年他們一家之所以能夠在一起這里清淨度日,和楚王府在外幾十年的守護月兌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