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州,太子府。
午後的驕陽太過灼熱,滿園的花草都被曬蔫兒了,耷拉著腦袋半分精氣神都沒有。
與花園里完全相反,此時太子殿下的書房中卻是滿屋的清涼。
書案旁安放著碩大的冰山,融化的冰水滴入大瓷缸里,發出滴滴答答的響聲。
這響聲單調而有規律,清泠泠的讓書房顯得越發寧謐。
然而,這份寧謐卻平復不了某些人心中的焦躁。
一身文人打扮的廖先生立在書案旁,冷眼看著在花架子旁「裝模作樣」賞牡丹的太子殿下,耐心即將耗盡。
其實太子還真不是裝模作樣。
因為元後的緣故,他是真的喜歡牡丹,尤其喜歡被稱作「花王」的姚黃。
在密州的那些年,每年陸家都會給他送一株精心培植的姚黃。
因為來得便宜,所以他雖然喜歡,卻並不十分在意。
被昌隆帝貶謫至桂州後,名品牡丹不再像從前那般易得,他才學會了珍惜。
桂州地處大宋最南邊,氣候炎熱多雨,各種花草樹木都長得十分茂盛。
太子府的牡丹長勢也算不錯,只是品種太過單一,和從前密州太子府的牡丹比起來差得太遠。
究其根源,還是這附近沒有陸家那樣的牡丹園,為他提供各種名品的緣故。
此時太子正在觀賞的是一株二喬,一紫一粉花開正盛。
雖不及姚黃那般雍容華貴,卻也別有一番嬌麗嫵媚。
廖先生雖然裝了近二十年的老花匠,論起種牡丹他也算是行家,但他卻並不是個喜歡花的人。
在他看來,世間比花花草草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
尤其是身份尊貴且志在皇位的太子殿下,更不應該沉迷于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中。
這幾年聖上對皇長孫寵溺太過,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殿下已經是個擺設。
如果不趁此次皇長孫南下的時機做點什麼,等聖上正式下旨廢太子,並且冊立皇太孫之後,他們還有什麼戲唱?
可眼前這位爺呢?
背地里整日罵罵咧咧,對聖上和皇長孫幾乎恨之入骨。
然而,皇長孫失蹤這樣的好幾會送上門來,連他們這些外人都開始熱血沸騰,他卻又慫了。
難道太子殿下以為看著這一株破花,皇長孫就能永遠消失,他的儲位就保住了?
廖先生實在是忍不住了,把方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殿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您要早做決斷!」
太子的手頓了頓︰「先生,重熙畢竟是本宮的嫡長子……」
廖先生的眼皮劇烈抖動起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殿下和皇長孫父子關系尚可修復之時,他就無數次進言,讓殿下一定要盡力拉攏皇長孫。
可他呢,根本不把自己的話當回事,以至于父子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
如今該是下狠手除去心月復大患之時,他竟又瞎扯什麼嫡長子?!
廖先生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
要不是為了報答主子的恩情,他何至于花費近二十年的時光來伺候眼前這昏聵無能的家伙!
見太子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觸踫那粉色花瓣,一副根本沒有把自己的話當回事的模樣。
廖先生一怒之下,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一把將那「二喬」扯下扔在地上。
如此這般還不解氣,又抬腳踩上那兩朵花並且用力碾了幾下。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太子搞懵了。
等他腦子清醒過來,嬌艷無比的「二喬」已經徹底化作一堆髒污。
他怒不可遏地指著康先生,厲聲罵道︰「你好大的膽子!」
康先生絲毫不懼怕他的怒火,指著屋子一角那碩大的冰山,用更大的聲音斥道︰「桂州地處偏遠,為了讓您在這酷熱的天氣里享受這一絲清涼,您可知曉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太子一時間沒听懂他的用意,冷聲道︰「本宮乃是大宋儲君!」
康先生譏諷道︰「是啊,您是天潢貴冑,所以天生就該勞民傷財。
反正等皇長孫登基做了大宋皇帝,您也是皇帝的父親。
不過就是從極北之地往桂州送些冰,也是新帝對您的孝敬,不值什麼。」
太子聲音都有些變調了︰「康先生,本宮向來都十分敬重你,可你也不能……」
康先生嗤笑︰「我要您那浮于表面的敬重做甚?如果不能替您保住儲位,我還有什麼顏面去見主子?」
太子的心顫了顫。
十多年來,他不止一次听康先生提起他的主子,可無論他怎麼逼問,對方始終不肯說出那「主子」究竟是誰。
他用力攥了攥拳頭︰「康先生,本宮方才並非做戲,重熙再不听話,他也是本宮的親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
康先生打斷他的話︰「老虎再厲害也不過一畜生耳,豈能配得上稱作毒?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您才三十出頭,豈會缺了兒子?
遠的不說,三皇孫如此聰明可愛,您難道忍心他一輩子偏安一隅,如此酷熱的天氣連塊冰都用不起麼?」
太子不由得想起了方側妃昨晚的抱怨,說重安又長了不少痱子,好幾日都不能安眠,眼見得臉蛋又小了一圈。
身為皇孫的重安不是用不起冰,而是他身體太弱,根本不能用冰。
康先生想說的,其實是前一句。
如果自己不能坐上那個位置,重安這一輩子都得隨自己偏安一隅,永遠都不能回到那繁華富貴的京城居住。
要想讓心愛的女人和兒子舒服愜意,他就必須比老虎更毒。
他咬了咬牙,沉聲道︰「先生,十多年來本宮一直都听你提起主子,可出于對你的尊重,本宮一直沒有開口詢問。
如今情勢如此危急,你還不願意與本宮實話實說麼?」
康先生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殿下,我終于等到這一日了。」
太子十分懊惱。
合著人家從來就沒有打算隱瞞他,只不過是在等著自己主動詢問?
簡直氣死人了!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才道︰「你說吧。」
康先生把嘴湊到他耳畔︰「殿下,其實我的主子乃是……」
他的話未說完,太子已經如泥塑木雕一般,徹底呆了。
隔了好一陣後他才喃喃道︰「一切但憑先生安排,本宮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