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為人,這是司徒曜第一次參加武將們的聚會。
豪爽、粗魯、大嗓門……
換作重生之前,這些都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
可今日他竟沒有覺得厭煩,甚至還從中覺出了幾分樂趣。
比起文人的酸文假醋,官場上的爾虞我詐,似這般暢快地活著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當然,糟心事也不是沒有。
譬如和他的腦袋差不多大的酒碗,以及坐在他右手邊那一席的涂征。
他偷眼看了看對方那一雙鐵拳,只覺得身上又開始隱隱作痛。
如今人家已經是大宋的忠勇侯,阮氏也活得好好的,應該不會再對他動武了。
可不動武並不代表心里就沒有想法。
說不定他此時心里就想著他們夫妻和離的事兒……
涂征是征戰沙場多年的人,警覺性自是非常人可比。
他抬眼朝左手邊那一席望去。
見司徒曜眉宇間有些忿忿,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司徒曜︰「……」
這廝明擺著就是在挑釁他!
正待有所表示,就听人來報司徒五少爺到了。
司徒曜哪里還顧得上同涂征置氣,忙伸長脖子朝大廳門口望去。
只見個頭兒一般高的兩名華服少年並肩走了進來,又一起給阮大將軍以及各位將軍們行了禮。
「篌……篌兒……」司徒曜的薄唇不停抖動,一雙眼楮死死盯著一身玄色錦袍的少年。
和他不一樣,其他武將們的注意力卻更多地集中在一身紫色錦袍的周夙身上。
十多年前,勇義侯周建寧和安定侯左澤雲是聲名僅次于阮大將軍的宋軍統帥。
今晚在座的武將中,一多半都曾經在阮大將軍麾下效力,剩下的一小半俱是兩位已故侯爺的屬下。
周夙在外求學多年,眾位將軍也是很多年未曾見過他了。
見周小侯爺已經長成了儀表堂堂的英俊少年,眾位將軍都激動不已,暗暗感嘆勇義侯府後繼有人。
阮大將軍並不計較周夙的姍姍來遲,著實夸贊了他幾句。
在他面前周夙如何敢拿大,十分恭敬地把遲到的原因解釋了一番,並懇請大將軍諒解。
阮大將軍雖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卻也不會同故交之子計較。
他笑著吩咐下人們請周夙入座。
周夙抱了抱拳,隨下人來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而司徒曜這時才反應過來這位紫袍少年是誰。
周夙!
他的篌兒為何會和周夙湊在一起?
他強行把視線從兒子身上移開,看向那一襲紫袍。
上一世他沒有做官,周家同司徒家也沒有太深的交情,所以他和周夙其實算不上熟悉。
周夙在朝中擔任什麼職務,有多大建樹他並不知曉。
之所以還記得這位周小侯爺,全都是因為他的花心薄情。
安定侯府的大姑娘,元後的遠房佷孫女,好好的一段青梅竹馬之誼就這麼被辜負了。
司徒曜並不是想為自己開月兌,但比起周夙上一世的所作所為,他覺得自己真不算什麼薄情郎。
同樣是對婚事不滿,他想的是即便不喜歡,也要好好照顧阮氏一輩子。
雖然最終沒能照顧好,但他真的是從未想過要故意讓阮氏不痛快。
而這位周小侯爺,從定親那一日起就沒讓左大姑娘有過半日省心,甚至可以說一直在故意折磨她,實在是……
他正想得投入,只覺一道玄色身影從他眼前一晃而過。
司徒曜趕緊醒過神來。
「阿篌……」剛喚了一聲,他的嗓子眼兒就被一口氣堵住了。
司徒篌依舊沒有看他一眼,而是徑直走到了涂征身邊。
雖然沒有太過親昵的舉動,但只要長著眼楮都人都能看得出來,那兩人和親父子一般無二。
司徒曜瞬間覺得自己整個腦子都空了。
篌兒連今日這樣的場合都不肯給自己半分面子,更何況私底下。
估計他早已經把涂征當作親生父親了吧。
那自己該怎麼辦?
好在阮大將軍深知唯一的外孫是什麼德行,沖他們這邊吼道︰「篌哥兒,去你父親身邊坐!」
正準備坐下的司徒篌撇了撇嘴,很不情願地挪到了司徒曜這一席,卻依舊不肯搭理父親。
司徒曜的眼眶又一次濕潤了。
但為了不被兒子看扁,他愣是強忍著沒讓眼淚再一次流下來。
上一世兒子三歲離家,但對自己還是很有感情的。
父子二人一直保持著每個月一封書信,直到……
阮氏病逝之後,篌兒便再也沒有給過他只言片語。
之後很長一段日子,他甚至連兒子的半分消息都打听不到。
三年後,剛滿十六歲的篌兒卻突然成了大宋的「殺神」,還在十八歲那一年被聖上封為百勝侯。
而那時的他早已經落拓之極,淪為了司徒家的棄子。
因為兒子的橫空出世,親人們對他的態度一夜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尤其是青青,簡直恨不能把他當菩薩供起來。
可惜他們很快就發現,新鮮出爐的「百勝侯」壓根兒就沒打算認他這個爹。
于是很快他就再次被放棄,境況比之前還不如。
而這一世,他們父子之間的矛盾來得更早,也更深。
「篌兒……」他嘴唇蠕動了一下,輕喚了一聲。
司徒篌有些不耐煩地拈了一個干果塞進嘴里嚼了嚼︰「想說什麼就說吧。」
司徒曜想了想,那些個關心的話真是不好說,就怕兒子嫌煩。
他只能往司徒篌身邊稍微湊了湊︰「篌兒,你是幾時同周小侯爺相熟的?」
司徒篌把嘴里的干果咽下,淡淡道︰「不熟。」
司徒曜無奈,只能壓低聲音道︰「今後你最好離他遠一些,小心被他帶壞了。」
有些話他真是不好明說,只能干巴巴說了幾句。
司徒篌嗤笑︰「那我豈不是更應該離你遠遠的?」
司徒曜忍著氣道︰「千萬不能讓他見到你姐姐。」
司徒篌用看傻瓜一樣的眼神看著他︰「你不過是去了江南六年,總不至于京里的消息什麼都不知道吧?
人家周小侯爺很快就要同安定侯府的大姑娘定親了,那可是我姐最好的朋友,虧你說得出口!」
司徒曜︰「……」
其實他想說的並不是這個。
雖然他不知曉其中的緣故,但上一世周夙雖然花心,卻從來不招惹京里的貴女們。
他單純就是不想讓兒子和周夙走得太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萬一兒子也成了一個薄情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