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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烏雲籠罩著整個天空,預示著一場暴雨將至。

這樣的天氣人們本不該在外滯留,趕緊回家避雨才是正理兒。

然而,今日大燕京城的大街小巷卻是人頭攢動,甚至包括一些平日里不常在外露臉的婦人都走出了家門。

每個人都異常興奮,看起來甚至比過年都高興,街上的氣氛可以用歡騰來形容。

凡事有因必有果,人們這麼反常自然是有緣由的。

其一是因為這場即將到來的雨。

夏末秋初是多雨的時節,然而大燕寶應三十一年的夏季,京都附近卻是近兩個月未曾下過一滴雨,這一年的雨季已然成了徹頭徹尾的旱季。

日日晴空萬里驕陽似火,護城河里的水只剩下不足二尺,本該郁郁蔥蔥的樹木更是被曬得蔫頭耷腦毫無生氣。

京城各條大街上的行人也是一日少過一日,尤其是那些王孫公子和貴婦貴女,這種鬼天氣躲在府里納涼猶自嫌熱,哪里還肯出門遭罪。

願意花錢且花得起錢的人都留在府中,酒樓茶館門可羅雀,各家商鋪無人光顧,幾乎等同于關門歇業了。

或許是在酷熱中煎熬得太久的緣故,從今日清晨發現變天的那一刻起,好些人都走出了家門,就盼著這場大雨早些降臨。

當然,如果僅僅是一場久違的大雨,尚不至于讓滿京城的人全都興奮到這種程度。

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第二個。

據可靠消息,禍害了大燕三十一年之久的殘暴昏君慕容敬昨夜突然暴斃了。

皇帝駕崩于國而言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往小里說,皇帝喪期國人必須著素服,罷飲宴,戒百戲,對生活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往大里說,皇帝駕崩儲君未立,誰都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總之,往後大家的日子大概也好不到哪兒去。

但即便是前途未卜,也不影響人們此時此刻借著這一場久旱甘霖為昏君暴斃這件事情好好高興一回。

真是老天有眼啊!

那昏君用盡各種方法祈雨兩個月,耗費無數金銀未曾求得一滴雨,孰料他昨晚才剛咽氣,今兒就迎來了這場大雨。

什麼寶應,報應才對!

反正朝中無人主政,趁機高興一回又能怎的?

那些被貶謫到封地的王爺們爭奪皇位還來不及,難道還能騰出手來治他們個大不敬?

那些朝中重臣戰戰兢兢伺候了昏君幾十年,好不容易才得解月兌,心里不定多美呢,誰還顧得上他們?

至于大燕的前程,呵呵,不管誰當皇帝都肯定比慕容敬這個昏君強一萬倍。

再說此時的皇宮。

前朝無人主政,後宮同樣無人做主,慕容敬不僅殘暴且荒yin無度,在位幾十年大燕後宮佳麗數不勝數,卻沒有一個長久得寵且能在關鍵時刻壓得住陣腳的女人。

宮妃們、宮女們、太監們全都想挾帶值錢物件兒逃出宮去,可負責守衛的禁軍卻不是擺設,一時間後宮中紛亂如麻,處處皆是尖叫聲和打殺聲。

整座皇宮中,唯有東北角最不起眼的一座水榭和往日一樣幽靜且寂寞。

一個面容極美身材窈窕的女子立在屋子中央,她穿著一身和長相氣質完全不搭的粗布衣裙,略有些愧疚地望著窗邊女孩兒的背影,欲言又止。

良久,她用力緊了緊手中的小包袱,躡手躡腳地朝門口走去。

「馥姨。」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軟糯的呼喊聲。

女子嚇了一跳,手一松小包袱掉便在了地上,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屋里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女子有些羞惱,倒不是因為被抓了個現行,而是惱恨自己竟這般不爭氣!

如今這般情勢,對方不過是一個小廢物,就算是當面拿走這些物件兒,她又能把自己怎麼樣?

她正準備彎腰拾起小包袱,只听那女孩子又嘆道︰「馥姨,再給我彈一曲《秋風》,就用‘鳳靈’……明日……」

女子的手頓了頓,別的要求她可以置之不理,可《秋風》和‘鳳靈’皆出自太子殿下之手,她實在尋不出理由拒絕。

她悶聲應道︰「是,殿下。」

女孩兒合上了幽深如墨的眸子,輕聲道︰「馥姨還是喚我鳳凰兒吧,十五年朝夕相伴,咱們之間不用這般生分。」

女子抿著唇默默走到屋子一角,優雅地跪坐在一架精美華麗的鳳首箜篌前,屋里很快就響起了樂曲聲。

她似乎沒有意識到,今日她所奏的確是昭惠太子所作的那一曲《秋風》,曲調無誤,指法嫻熟,卻已經徹底失了該有的味道。

坐在窗前的鳳凰兒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曲子很快便草草結束,女子迅速拾起地上的小包袱,這一次她不打算再為任何人任何事稍作停留。

「馥姨……」鳳凰兒低低喚了一聲,音色有些暗啞。

女子有些慌亂道︰「你別怪馥姨涼薄,陛下駕崩的消息已經依你的意思散出去了……義軍會很快進京……用不了多久皇宮就會換主人,我和你不一樣……」

「明日……」鳳凰兒並不在意她的話,兀自嘟囔了一句。

女子徹底失去了耐心,歇斯底里地尖叫道︰「能為你做的我都做了!那些個賤婢,包括你最信任的翠羽都被你早早兒打發了,憑什麼我還得留下?更何況宮中已經徹底亂了,我沒那個本事帶著你一起走!我還不到三十歲,不想死!」說罷她抓緊手里的包袱,腳步倉惶地奔出了屋子。

鳳凰兒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她明日及笄,成年了啊。

可惜這件事情除了翠羽,誰也沒有放在心上,包括她自己。

所以馥姨想不起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其實她只是想告訴她的馥姨,大衣櫥的角落里有一小包金葉子,是她很久以前就吩咐翠羽準備的,為的就是想要讓陪伴了她十多年的馥姨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她早就不想活了,卻從未想過要讓任何人給她陪葬。

在準備替父王報仇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她希望身邊的人都能有個好結果,所以昨夜就把身邊本就不算多的人都打發走了。

可司徒蘭馥,她的馥姨和那些尋常的宮人不一樣。

年近三旬,出身高門,又空掛著太子良娣的名頭,離開皇宮她還能去哪兒?即便是司徒府也不好收留她。

唯有足夠的金銀才是她下半生最好的保障。

可惜,相信這話的人同樣只有翠羽。

想起自己的貼身婢女,五歲後便再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的鳳凰兒潸然淚下。

那傻丫頭估計還在宮外四處替她尋找那子虛烏有的「墨家村的甜瓜」。

依照現在宮里的形勢,她就算是拿著令牌也進不了宮門了。

好在她手里還有自己讓她拿去買甜瓜的十兩金子,依她那摳門兒的脾性和過日子的本事,這輩子想來也不至于餓肚子。

只盼著她別那麼一根筋……

正思忖間,狂風突然攜帶著暴雨呼嘯而來,窗戶被刮得開開合合,像是要被砸爛一樣,鳳凰兒瘦小單薄的身體也被大風吹得歪在椅子上,很快衣裙就便被雨水淋濕了大半。

轟隆

一連數道震耳欲聾的雷聲,頭頂上的天空仿佛碎裂了一般,她的心都隨之顫了顫。

十年來她一直痛恨自己身上流著的,據說最為純正的慕容皇族的血。

因為猜忌,父王死在了皇祖父手里,他甚至從未見過自己這個唯一的女兒。

為了替父報仇她謀劃了近五年,昨夜皇祖父終于死在了她的手里,死不瞑目。

骨肉相殘不死不休,人世間最荒謬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此。

從記事起,母妃就在她面前不知咒罵過多少次她這個「廢物」是她最大的恥辱,她根本就不該來到人世。

次數多了,就連她也覺得自己早就不該活著。

讓人心酸的是,她這個早就不想活的人,到了最後卻連自行了斷的能力都沒有。

不,也不是沒有。

鳳凰兒努力偏了偏頭看了看小案幾上距離她不足一尺的,早已又干又硬的饅頭,這還是是翠羽出宮前去膳房取的。

她又抬眼看了看窗外的瓢潑大雨,這是老天爺好不容易才恩賜的甘霖。

渴死餓死不也是死麼?

從前就听積年的老嬤嬤說過,人不吃飯能活六七日,不喝水卻只能活兩三日。

那指的大概是年輕力壯的人。

像她這樣孱弱的身體,大約不用等那麼久便可以得償心願。

鳳凰兒最後看了一眼這絲毫不值得她留戀的塵世,慢慢闔上了雙眼。

就像這樣去了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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